第七章

第七章

火心躲在石头后面张望。虎星也看见了灰池，立刻改变方向朝她走过来。灰池看见一只深棕色虎斑猫走来，吓得腿脚发软，摔倒在地。虎星走过去和她说了几句话，但火心离得太远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俯低身子悄悄爬过去，使出捕猎时的浑身解数力求不被发觉。所幸他处于虎星的下风向，虎星嗅不到他的气味。非到万不得已，火心实在不想和这位影族族长碰面，只盼虎星这是去拜访豹毛，顺带把灰池领回河族营地。

火心又爬近了些，躲到离虎星不远的一块石头后。灰条说虎星前一天刚刚拜访过河族，他为什么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行第二次拜访呢？

“别假装不认识我。”火心依稀听见灰池颤抖的声音，“我知道你是谁，错不了，你是橡心。”

火心惊得目瞪口呆。橡心是雾脚和石毛的父亲，受蓝星所托把他们带入河族，但在火心加入雷族之前，橡心便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他长得和虎星有些相像——都是体型高大的虎斑公猫。

火心小心翼翼地抬头望过去。只见灰池趴在一块石头上，石头上稀稀落落地长了些青草，她正抬头瞅着三四步开外的虎星。

灰池继续说：“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你了，这些日子你都躲到哪里去了？”

虎星盯着灰池，眯缝起双眼。火心以为他会告诉灰池认错了，不料却听虎星说：“哦，还不是东躲躲西躲躲。”

火心疑心大起：“他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灰池抱怨说：“你至少该来看看我吧，难道你不想知道孩子们的情况吗？”

虎星的耳朵竖立了起来，饶有兴趣地问：“什么孩子？”

“你竟然问什么孩子！”灰池发出一连串干涩的笑声，“好像你不知道似的！就是你让我抚养的那两个雷族幼崽呗。”

火心大吃一惊，灰池竟然把蓝星最隐秘的秘密泄露出去了！

虎星也吃了一惊，死死盯着灰池，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他伸长脖子，柔声细语地说了几句什么，火心听不清。

只听灰池迷惘地说：“几年前的事了，别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了。你——不，橡心不会问这个问题的。”她摇摇晃晃地上前几步，细看之下顿时尖叫起来：“你不是橡心！”

虎星淡淡地说：“那有什么关系，你还不是一样要告诉我。什么雷族的幼崽？他们的亲生母亲是谁？”

灰池眼里充满了惊骇的神色，歪着头打量着虎星，含含糊糊地说：“他们长得很漂亮，现在都已成为优秀的武士了。”

没等她把话说完，虎星猛地抵住她的脸，不耐烦地问：“快告诉我他们是谁的孩子，你这老不死的。”

灰池吓得后退了一步，却冷不丁从石头上摔了下去，顺着坡一路往下滚，最后被一块石头挡住。她躺在那里，身体再也没有动弹一下。

虎星走下去来到灰池旁边，伸出鼻子嗅了嗅。火心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又悲又怒，他跳起身向虎星冲过去。虎星没有看见他，转身向“四棵树”方向跑去，看样子是要回影族领地。

火心跑到灰池身边低头探视，只见她的头上被石头磕了一个大窟窿，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她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显然已经死了。

火心低下头，轻声说道：“再见了，灰池，星族会以你为荣。”

他站在那里默默哀悼，只盼自己能对灰池多了解一些。灰池那犀利的言辞和高尚的心灵都使他想起黄牙，而且灰池把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告诉给他这么个外族猫，更令他感念不已。

正当他沉浸在悲伤之中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两只猫的声音，他转头看见雾脚和灰条正从河边向他跑来。雾脚望见灰池的尸体，立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冲过来扑到灰池身上。

灰条问：“出什么事了？”

火心觉得还是不说出虎星的事好，因为那势必会牵带出蓝星的孩子们的身世真相。火心知道灰池在天有灵绝不愿看见这种事发生。他望着灰池的尸体，默默祈求星族不要怪他只说出部分事实。

火心说：“我看见灰池正从坡岸下往上爬，她滑了一跤，我没能及时赶来扶住她，真对不起。”

雾脚抬头看着火心，痛苦地说：“这不是你的错，火心，我一直害怕这种事情发生，结果还是不能避免。”

她弯下腰又趴在灰池身上。火心非常同情雾脚，雾脚和石毛都是蓝星的孩子，蓝星抛弃这两个孩子后，是灰池把他们养大，直至他们成为学徒。如果不是灰池，他们早就死了。在雾脚和石毛的心里，他们只有一位母亲，而灰池也确实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灰条轻轻撞了撞雾脚，说：“别太伤心了，雾脚，我们把她搬回营地吧。”

火心主动说：“我来帮你们。”

雾脚站起来说：“不用，你做得已经够多了，火心，谢谢你的好意，但这种事该由她本族同胞来做。”

她小心翼翼地咬住灰池颈背处的皮毛，灰条则拖住灰池的身子，两只猫一起拖着灰池的尸体往桥上走。灰池的身体悬在两只猫中间，尾巴耷拉下来拖在地上。

火心一直目送他们过了河后，才转身向营地走去。他一路上心潮起伏。虎星已经发现有两名河族武士来自雷族了！火心不知道虎星将会怎样对待这个意外发现，但他确信这位影族族长一定会利用它，正如他确信明天早晨太阳会升起来一样。一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将会给蓝星以及整个雷族带来沉重的打击，火心就感到自己的心如同跌进了万丈深渊。

火心在回营的路上顺带捉了一只兔子。他衔着兔子站在山沟上往营地望去，看见金花正带着她的孩子们在营地大门口玩耍。她的两个孩子在石头间钻来钻去，佯装攻击亮爪，而亮爪则晃动着尾巴逗弄他们。火心爬下山沟，放下嘴里的兔子，站在一旁观看。黑莓崽看见火心回来，立刻叼着一只老鼠向他跑过来。

他得意扬扬地说：“看，火心！这是我自己捉到的！”

金花欣喜地看着儿子，告诉火心说：“这是他捉到的第一只猎物。”

黑莓崽兴奋地说：“妈妈说我会成为爸爸那样的好猎手。”

火心听到这句话，顿时如遭电击。他眯缝起眼睛狠狠瞪了金花一眼。金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儿子身上，不过她身子颤抖了一下，显然知道火心在看她。

黑莓崽一脸迷惑地说：“火心，我能把我的老鼠送给老年猫吗？”

火心恼火地抖了抖身子。这个小家伙年纪轻轻就能捉住老鼠，应该得到一些夸奖。不过火心眼前不停地浮现出虎星弯腰察看灰池尸体的一幕，他竭力不使这股怒火发泄在无辜的黑莓崽身上。

于是他说：“当然了，你干得很漂亮，我建议你给一只眼送过去，也许她会给你讲个好听的故事呢。”

黑莓崽两眼放光，大喊道：“这个主意太好啦！”他衔起老鼠向营地冲去，他的妹妹黄崽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金花狠狠地瞪着火心，显然对他言不由衷的夸赞感到愤愤不平。她冷冷地说：“我告诉过你，火心，我不会告诉这两个孩子任何有关他们父亲的事情，我忠于族群——我们都忠于族群。”

说完，她猛地转身，尾巴从火心脸上扫过，大步流星走回营地。

火心衔起兔子跟在后面，决定把这只兔子给炭毛送过去，同时和她谈谈黑莓崽的事，炭毛也许会给他出一些主意，使他能恰当地处理自己与黑莓崽的关系。巫医们在石林聚会后的第二天，直到很晚炭毛才一瘸一拐地回到营地，她一脸疲惫，但火心依然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月亮石的光彩。

火心穿过新长出的金雀花通道，看见炭毛和纹尾就坐在育婴室外面。纹尾的孩子雪崽正拍打着地上的什么东西，炭毛在一旁认真地看着。

火心心想：太好了，现在她可以查查雪崽到底有什么毛病了。他走过去，把兔子放在炭毛身边，说：“这是给你的，这一路的情况怎么样？”

炭毛扭头瞅了他一眼，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安详的神态，她说：“还行吧，谢谢你给我送来兔子，纹尾和我正在聊雪崽的事。”

纹尾拱着肩膀坐在那里嘟囔说：“没什么可聊的。”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但其中又包含着对炭毛的尊敬。火心猜想她是不敢公然拒绝炭毛的谈话。

炭毛歪着头问：“纹尾，你仅仅把他叫到身边就成了，好吗？”

纹尾的鼻子里发出嗤的一声，唤道：“雪崽，雪崽，来这里！”

她一边喊着一边晃着尾巴。雪崽立刻站起来，丢下地上的苔藓球向妈妈走过来。纹尾低头在他的耳朵上舔了一下。

“很好，火心，现在你去那边召唤他，好吗？”炭毛朝几步远的地方仰了仰头，接着低声补充了一句，“身体不要晃动，仅用声音召唤他。”

火心迷惑不解地按照炭毛的要求呼唤雪崽。这一次，尽管雪崽抬头看他，但却没有走动。火心接连召唤了几声，雪崽都没有任何反应。

有几只猫本来要去猎物堆，这时也不去了，过来看热闹。蓝星也从巢穴里走出来——火心猜测她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坐在高岩下往这边瞅。斑尾走到纹尾旁边，对她说了几句话。纹尾恼怒地回答了一句。火心离得太远，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见斑尾没有理会纹尾的不快，而是坐在炭毛旁边观望。

火心不停地召唤雪崽，直到纹尾推了一下他，向他示意火心的方向，他这才向火心跑过来。

火心说：“做得好。”见雪崽一脸迷惘地看着自己，于是又重复夸了一句。

雪崽停了一会儿才说：“切切你。”他的发音很古怪，火心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他带着雪崽回到纹尾和炭毛身边，开始隐隐猜到雪崽的问题出在哪里了。果然，炭毛转头对纹尾说：“我很遗憾，纹尾，雪崽是个聋子。”

纹尾在炭毛面前走来走去，脸上显出又悲又怒的神情。最后她愤愤地说：“我知道他是个聋子！我是他的妈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斑尾对火心说：“长蓝眼睛白毛的通常都是聋子，我记得我生的第一胎……”她叹了口气。

火心问：“发生什么事了？”他想到云爪也是蓝眼睛，但听力却很好，不由得暗自庆幸。

斑尾悲伤地说：“没有猫知道，当他三个月大的时候失踪了。我们认为他一定是被狐狸捉走了。”

纹尾紧紧搂住雪崽，发狠说：“哼，我绝不会让狐狸拖走他！我会照顾好他的。”

蓝星走过来说：“我相信你能照顾好他，但他恐怕永远也不能成为武士了。”

这些天蓝星表现得还算正常。火心听出她也很同情纹尾，但她的语气却很坚决，眼神也明白无误。

纹尾问：“他为什么不能成为武士？他没有其他的毛病，是一个身体健壮的乖孩子。如果你把要他做的事情向他比画清楚，他一样能做得很好。”

蓝星告诉她：“这还不够，他的老师不可能靠比画来教他捕猎或格斗。他听不到战斗的命令，而且如果他听不到猎物的声音，或者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又怎么能捕猎呢？”

纹尾一下子跳起身，身上的毛都竖立起来。一时间，火心还以为她要朝蓝星扑过去呢。不料纹尾猛地转身，推着雪崽走进育婴室里。

斑尾说：“她把自己的孩子看得太重了。”

炭毛问：“你期望她怎么看待这个孩子呢？她年纪大了，雪崽也许是她生的最后一个孩子，而她却听到我们说这个孩子永远不能成为武士。”

蓝星命令说：“炭毛，你必须和她谈谈，务必要让她明白，族群的利益高于一切。”

炭毛尊敬地向蓝星点了点头，说：“是，放心吧，蓝星，但我以为现在大家都知道雪崽耳聋的事了，应该先让她和孩子单独待一会儿，以便能有个适应过程。”

蓝星同意了，转身向族长巢穴走去。火心心里感到很失望，倘若在从前，蓝星必定亲自和纹尾谈这件事，也许还能为雪崽的将来提前做一些安排。火心暗想：她的同情心到哪里去了？一想到族长竟然丝毫不顾念那个耳聋的孩子以及他妈妈的感受，火心就觉得暗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