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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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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处境已经解释清楚;我的动机也已交代明白。接下去我就要谈玛丽安和劳娜的经历了。
我叙述她们俩的事时,不准备用她们本人的原话(因为那些话常常不免是纠缠不清的),而是要经过一番仔细删节,使故事简单明了,我之所以这样写,不但是为了要供自己参考,而且是为了要供我的法律顾问参考。因此,对一些错综复杂的情节,都将最迅速而清楚地予以说明。
玛丽安的故事,将从黑水园府邸女管家交代结束的地方开始。
有关格莱德夫人离开她丈夫家的事,以及这件事的详细经过情形,都由女管家告诉了哈尔科姆小姐。又过了几天(究竟是多少天,迈克尔森太太不能确定,因为她没作记录),收到了福斯科夫人来信,说格莱德夫人在福斯科伯爵家中突然病殁。信中并没提到去世的日期,只是叫迈克尔森太太自己斟酌处理:或者把此事立刻通知哈尔科姆小姐,或者等小姐身体壮健一些再告诉她。
迈克尔森太太去和道森先生商量了一下(他因为自己也生了病,所以不能重去黑水园府邸出诊),然后遵照医嘱,当着医生的面,可能就在信到的那天,也可能是在第二天,把这件事告诉了哈尔科姆小姐。格莱德夫人突然病故的噩耗对她姐姐产生了什么影响,这里毋需详述。现在需要说的是,此后又过了三个多星期,哈尔科姆小姐一直不能上路。最后她才由女管家陪同启程赴伦敦。她们在伦敦分了手;迈克尔森太太事先已将她的住址告诉了哈尔科姆小姐,将来如果有事可以通信。
哈尔科姆小姐一经辞别了女管家,就到吉尔摩和基尔两位先生合开的律师事务所去,找吉尔摩先生外出期间的代理人基尔先生。她告诉了基尔先生自己认为不可让其他任何人(包括迈克尔森太太)知道的事:她怀疑格莱德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基尔先生早就热情表示愿意为哈尔科姆小姐效劳,这时立刻从事调查,而这种调查必须是尽可能在案件的复杂性与危险性的条件下进行。
现在不妨先将这方面的经过全部交代清楚,然后再继续叙述故事的发展:福斯科伯爵一获悉基尔先生受了哈尔科姆小姐的委托,要搜集她还不知道的那些有关格莱德夫人病逝的细节,他就乐意为基尔先生提供一切便利。
他让基尔先生跟古德赖克医生以及两名仆人取得联系。基尔先生无法断定格莱德夫人离开黑水园的确切日期,他认为一切只好根据医生和仆役的证明,以及福斯科伯爵和他妻子自动提供的陈述。他只能这样设想,即哈尔科姆小姐由于她妹妹逝世而过分悲痛,以致作出这样十分错误的判断;于是他写信给她,说他认为她上次面谈的那些惊人的猜疑毫无事实根据。于是,吉尔摩先生的合伙人进行的调查就这样开始,也就这样结束了。
就在这时候,哈尔科姆小姐返回利默里奇庄园,又在那里,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获得了一些资料。
费尔利先生先是收到他妹妹福斯科夫人给侄女报丧的信,信里也没有任何明确的日期。他同意他妹妹的主张,准备让死者和她母亲合葬在利默里奇村的墓地里。福斯科伯爵将遗体护送到坎伯兰,并参加了七月三十日在利默里奇村举行的葬礼。为了表示敬意,村里和附近的居民都去送殡。第二天,在坟台的一面刻了碑文(据说那是由死者的姑母拟稿,经叔父费尔利先生审定的)。
出殡的那一天和落葬后的第二天,福斯科伯爵留在利默里奇庄园作客,但是遵从费尔利先生的意思,没去会见这位庄园主人。他们只用信笺互相传话,福斯科伯爵在信中让费尔利先生知道了侄女最后生病和去世的详情。除了已经知道的一些事而外,信中并无任何新的内容,但是,信的附言中却有一段引人注意的话。谈的是有关安妮·凯瑟里克的事。
以下是这一段话的大意:——伯爵在附言中首先告诉费尔利先生,经过追踪,终于在黑水园附近找到了安妮·凯瑟里克(有关她的详情,一俟哈尔科姆小姐抵达利默里奇,就可以知道了),再度把她送进了以前从看守中逃出来的那个医院。
以上是附言中的第一部分。接着就在第二部分中警告费尔利先生,说安妮·凯瑟里克因为长期脱离护理,现在神经病发作得更厉害了,她以前就疯狂地仇恨和猜疑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这种很显著的狂想病现在非但没有痊愈,反而以一种新的形式表现出来。近来这个不幸的女人一想到珀西瓦尔爵士,就存心要为难和损害他,她冒称自己是已故的爵士夫人,妄图以此在病人和护士中抬高自己的身份;她之所以会想到这样冒名顶替,显然是由于有一次偷偷地会见了格莱德夫人,在会见中发现自己和已故的夫人长得异常相似。她以后绝不可能再逃出病人院,但是至少有可能设法写信去打扰已故的格莱德夫人的亲属;如果发生了这类事件,就要请费尔利先生事先准备好如何对待那些信件。
哈尔科姆小姐到了利默里奇庄园,看到了附言中的这些话。她还接收了格莱德夫人生前穿的衣服,以及她随身带到姑母家的其他一些东西。这些东西都是由福斯科夫人很细心地收集齐了,给送到坎伯兰的。
以上是哈尔科姆小姐于九月上旬去利默里奇时的情况。
此后不久她又病了,已经很衰弱的身体再也经不起现在遭到的精神上的打击了。一个月后,身体稍微恢复,她仍旧疑心她妹妹的死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在这一段时期里,她没听到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的消息,但是收到了福斯科夫人的几封信,夫人和她丈夫都向她致以最亲切的问候。哈尔科姆小姐没答复这些信,却派人暗中监视他们圣约翰林区的住宅,以及宅内那些人的行动。
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接着她又去暗中侦察吕贝尔夫人,结果也毫无所获。
吕贝尔夫人是大约六个月前和她丈夫到达伦敦的。他们夫妇来自里昂① ,在莱斯特广场附近租了一所房子,准备把它装修成寄宿舍,接待大批来英国参观一八五一年开幕的展览会的外国人。附近居民都看不出这对夫妇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侨民;到现在为止,他们一直循规蹈矩,按时交纳房租捐税等。最后是调查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的动态。知道他住在巴黎,在一些英法朋友的小圈子里过着安闲的生活。
所有这些尝试都失败后,哈尔科姆小姐仍不死心,她下一步决定到当时她估计是安妮·凯瑟里克再度被禁锢的疯人院去。以前她就对这个女人十分好奇,现在当然更加注意她了:第一,她要知道有关安妮·凯瑟里克企图冒充格莱德夫人的传说究竟是否属实;第二,如果那是真的,她要亲自去探听清楚,这个可怜的女人这样骗人又是出于什么动机。
虽然福斯科伯爵在给费尔利先生的信中没有提到疯人院的地址,但是这一重大的忽略并未给哈尔科姆小姐造成任何困难。安妮·凯瑟里克在利默里奇遇见哈特赖特先生的时候,曾经把疯人院的地点告诉了他;而当时哈尔科姆小姐就根据自己从哈特赖特先生口中听到的话,把那地点以及谈话的其他内容一一记在日记里了。于是她去查了那天的日记,抄下了那个地址,随身带好伯爵给费尔利先生的信,作为一种也许对她有用的证明,然后在十月十一日那天独自出发,首途去那疯人院。
十一日她在伦敦过夜。原来她打算在格莱德夫人的老教师家里留宿,但是魏茜太太一看见去世的学生的最亲近的人,在激动下十分悲痛,哈尔科姆小姐很体恤她,再不肯留在她那儿,最后是住到魏茜太太已婚的妹妹所介绍的附近一家上等寄宿舍里去了。第二天她去伦敦北面不远的那所疯人院。
她立即被领进去见院长。
起先院长好像坚决反对她探望病人。但是她给他看了福斯科伯爵信中的附言,说她就是附言中所提到的“哈尔科姆小姐”,是已故格莱德夫人的近亲,当然是由于家庭的某些原因,很想亲自看一看安妮·凯瑟里克怎样冒充她已故的妹妹,要知道这种狂想症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这时候院长的口气和态度就变得缓和了,他不再反对了。也许他感觉到: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拒绝,那非但显得不礼貌,而且会引起误会,使人认为院内的情况是经不起有地位的外界人士调查的。
哈尔科姆小姐本人的印象是,院长并不知道珀西瓦尔爵士和伯爵的秘① 里昂是法国的一个省会。
密。单说院长同意她探望病人,看来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证明,何况他还随口说出了一个同谋者绝对不会吐露的某些情况,那肯定又是一个证明。
比如,谈话一开始,院长就告诉哈尔科姆小姐,说安妮·凯瑟里克被送回院里时,是由福斯科伯爵在七月二十七日那天陪同前来的,随身带着必需的命令和证明文件;伯爵还出示了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亲笔签字的说明和指示。院长承认,他重新接受这个住院病人的时候,注意到了她的外貌有些改变。当然,根据他对精神病患者的经验,像这样的改变并不缺乏先例。不论疯人的外表或内心,常常会在某一个时期变得和另一个时期里不同;对疯病来说,病情由好转坏,或者由坏转好,都必然有一种倾向会在病人的容貌上反映出一些变化。他考虑到这些可能性,还考虑到安妮·凯瑟里克的狂想病在形式上有了改变,这肯定也会在她的态度和表情上反映出来。然而,有时候他仍会对他的病人在逃走之前和回来以后的某些差异疑惑不解。那些差异是十分细微的,是你无法形容的。当然,他不能够说出,她是在哪一点上绝对地改变了:不论是身长或者体形和肤色,不论是头发或者眼睛的颜色,以至她的面形等:那种改变他只能感觉到,但不能看出来。总而言之,这件病例一开始就是一个谜,现在它又添了一个令人难解的疑团。
谈话丝毫也不曾使哈尔科姆小姐联想到此后发生的事情。然而,谈话却给她留下了非常强烈的印象。她变得十分紧张,又过了一会儿才恢复镇静,然后随同院长到疯人院禁锢病人的地方去。
经过询问,知道所要看的安妮·凯瑟里克当时正在疯人院所辟的园地里散步。一个看护自告奋勇领哈尔科姆小姐到那里去;院长暂时留在屋子里处理一个病人需要他解决的问题,答应等一会儿就到园地里来招待他的客人。
看护把哈尔科姆小姐引到疯人院内远离开正屋、布置得很精致的一片园地里,向四面望了望,然后拐上一条上面铺了草皮、两边灌木成荫的小径。
沿着小径前进了大约一半路程,看见两个女人正向这面走来。看护指了指她们,说:“小姐,那就是安妮·凯瑟里克,她有看守人陪着,看守人会答复您提出的一切问题。”说完了这话,看护就离开了她,回到屋子里值班去了。
哈尔科姆小姐从这面走过去,两个女人从那面走过来。双方相距十来步的时候,一个女人停顿了一下,急切地向这位陌生女客望了望,摔脱了看护紧拉着她的那只手,紧接着就扑到哈尔科姆小姐怀里。就在那一刹那,哈尔科姆小姐认出了她妹妹——认出了“已死的”活人。
此后采取的措施之所以能够成功,那是由于幸而当时身边只有那一个看护,没有别人。看护是一个年轻人,她当时十分吃惊,以致起初不能进行阻拦;而等到能够阻拦时,她又急需全力照顾哈尔科姆小姐,因为哈尔科姆小姐发现了这件事,受到巨大的震动,一时已完全无法支持,几乎要昏厥过去。
在新鲜空气中和阴凉树荫下休息了几分钟,多少是亏了她天生的毅力和勇气,想到为了落难的妹妹必须恢复镇静,她又控制住了自己。
看护允许她和病人单独谈话,但讲好了她们两人必须待在她能看见的地方。这时已经来不及问话——哈尔科姆小姐抓紧时间指点了这位不幸的夫人几句话,教她必须控制感情,还向她保证,说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她就可以很快被救出来。想到了遵从姐姐的指导可以逃出疯人院,格莱德夫人就安静下来,而且知道应当如何见机行事。接着,哈尔科姆小姐就回到看护跟前,把口袋里所有的钱(三个金镑)一起塞在她手里,问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可以和她单独谈话。
看护起初吃了一惊,露出怀疑的神气。但是哈尔科姆小姐说,只需要问她几句话,可是这时候因为太激动了没法问,又说绝对无意引诱她玩忽职守,看护这才收下她的钱,约好第二天三点钟见面。那时候她可以趁病人们刚吃完饭悄悄出来半小时,在北面那堵遮着疯人院园地的高墙外边僻静地方和她会晤。哈尔科姆小姐赶快表示同意,再低声告诉她妹妹,叫她第二天听消息,这时院长已经走到她们跟前。她注意到客人的激动神情,哈尔科姆小姐替自己解释,说那是因为刚看见安妮·凯瑟里克时受了一点儿惊。后来,她尽快地告辞走了,也就是说,她刚能鼓起勇气狠着心肠丢下了她可怜的妹妹,就离开了那里。
一经恢复了思考能力,稍微计划了一下,哈尔科姆小姐就相信,如果使用任何其他法律手段去鉴定格莱德夫人,救她出来,即使能够成功,那也需要拖延时日,而那样就会毁了她妹妹的头脑,尤其是因为在经受了种种恐怖以后,现在她的头脑已经受到摧残。等哈尔科姆小姐回到伦敦时,她已定下计策,准备偷偷地利用看护救出格莱德夫人。
她立刻赶到她的证券经纪人那里,把她所有的积蓄都变换成现款,总共是七百镑不到一点。她打定主意,为了让她妹妹获得自由,如果需要的话,她不惜用尽自己的最后一文钱。第二天她就随身带着所有的钞票,赶到疯人院墙外约会的地方。
看护已经等候在那里。哈尔科姆小姐很小心地谈到这件事情之前,先提出了许多问题。除了其他一些情况,她还探听清楚了:从前照看真安妮·凯瑟里克的那个护士,因为应对病人的逃亡负责(其实那件事并不是她的过错),终于被解雇了。如果这个假安妮·凯瑟里克再逃出去,那么现在和她谈话的这个看护就会受到同样的处罚,但这个看护特别希望能够保住自己的职位。她已经订婚,她和未婚夫都指望能共同攒下二三百镑,以后用来做买卖。看护的工资很优厚;她只要省吃俭用,两年后就可以用她的小小一部分积蓄凑足那笔需要的本钱。
一听到这个暗示,哈尔科姆小姐就开始讲价钱。她说假安妮·凯瑟里克是她的近亲,不幸被错关进了疯人院,看护如果肯帮助她们重新团聚,她就是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那女人还没来得及反对,哈尔科姆小姐已经从皮夹子里取出了四张一百镑的钞票,说这是给她承担风险和失去职位的补偿。
看护十分怀疑和惊讶,一时拿不定主意。哈尔科姆小姐坚决继续劝诱。
“你这是在做一件好事,”她重复这一点,“你这是在帮助一个深受迫害的不幸的女人。这是给你结婚用的报酬。只要你把她安安稳稳地带到这儿来交给我,我就在领走她之前把这四张钞票交在你手里。”
“您能给我出一封信,说明情由吗?”那女人问,“如果我那一位问我这钱是哪儿来的,我可以给他看。”
“我会把那信写好并签上名带来,”哈尔科姆小姐回答。
“那我就冒一次险吧。”看护说。
“什么时候?”
“明天”
她们匆忙约好,决定哈尔科姆小姐第二天一早再去那里,在树林里等候,不要被人看见——但始终要靠近北面墙脚下那块地方。看护不能确定什么时刻来,为了慎重起见,她必须耐心等候,见机行事。一经这样约定,她们就分手了。
第二天早晨十点钟前,哈尔科姆小姐带着她许诺的那封信和应付的钞票到了那个地方。等候了一个半小时多。最后,看护挽着格莱德夫人的胳膊,很快地绕过墙角来了。她们一见面,哈尔科姆小姐就把钞票和信一起递在看护手里——姊妹俩团圆了。
看护事先设想得很周到,她用自己的头巾帽、面纱和围巾把格莱德夫人装扮好。哈尔科姆小姐只耽搁了看护一会儿工夫,教她如何在疯人院发现病人逃走时把追赶的人引向错误的方向。她应该回到院里,先对其他看护说,安妮·凯瑟里克近来一直在打听从伦敦去汉普郡的道路;然后,直到这件事再也瞒不过人的时候,才发出警报,说安妮失踪了。打听去汉普郡的事一经传到院长耳朵里,他就会联想到他的病人患有狂想病,老是要冒充格莱德夫人,因此她是回黑水园去了,于是他们最初很可能会朝那个方向追。
看护答应按计行事——她之所以更乐意这样做,那是因为:如果留在疯人院内,至少表面上看来她与此事无关,而这样就不致于招来比失去职位更严重的后果。于是她立刻回疯人院,而哈尔科姆小姐则毫不怠慢,立即带着她妹妹回伦敦。就在那天下午,她们搭了去卡莱尔的火车,当天夜里就顺顺当当地到达利默里奇庄园。
在最后一段旅程中,车厢里只剩下她们俩,这时候哈尔科姆小姐就听他妹妹根据纷乱模糊的回忆叙说往事。这样听到的可怕的阴谋故事,都是零碎的,不连惯的,甚至前后不符的。然而,尽管这部分交代十分不完整,我仍需在此先把它记录下来,方才可以接着写第二天在利默里奇庄园里发生的事。
格莱德夫人所回忆的她离开黑水园后的那些事,是从抵达西南铁路伦敦终点站时开始的。她事先没记录哪一天上路。现在要由她或者迈克尔森太太提供证明来确定那个重要的日期,那是毫无希望的了。
火车进了站,格莱德夫人看见福斯科伯爵在那里等候她。管车的一开门,伯爵就走到车厢门口。那班火车特别挤,取行李的那一阵工夫非常混乱。福斯科伯爵带来的一个人取了格莱德夫人的行李。行李上标有她的姓名。她单独和伯爵乘上马车,当时她没留意那辆车是什么样的。
离开车站,她首先问到哈尔科姆小姐。伯爵告诉她,哈尔科姆小姐暂时还没去坎伯兰;因为后来经过考虑,他认为不休息几天就让她走这么远的路是不够慎重的。
格莱德夫人接着又问她姐姐是否还在伯爵家里。伯爵回答的话她已记不清楚,在这方面她只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象:伯爵说当时是领她去看哈尔科姆小姐。格莱德夫人对伦敦这个地方不熟,当时不知道他们的车经过的是一些什么路。但是马车始终没离开大街,没经过花园或树林。最后马车停在一条小街上,在一个广场后面——广场上人很多,有一些店铺和公共建筑。根据这些回忆(格莱德夫人相信自己不会记错),福斯科伯爵肯定不是把她送到圣约翰林郊区他自己家里。
他们走进一幢房子,上了楼,也许是二楼,也许是三楼,到了一间后房里,行李被很当心地搬了进去。先是一个女仆开了门;一个黑胡子男人,那模样分明是个外国人,在门厅里迎着他们,十分客气地领着他们上了楼。经格莱德夫人询问,伯爵说哈尔科姆小姐在屋子里,他这就去通知,说她妹妹到了。接着他和那外国人走开了,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间屋子里。那是一间陈设得很简陋的起居室,从窗子里望出去是后院。
那儿非常幽静,没有人上下楼的脚步声——她只听见几个男子在楼下屋子里扯着粗嗓子叽哩咕噜地说什么。她在那儿待了不多一会儿,伯爵回来了,说哈尔科姆小姐正在休息,暂时不便惊动她。他走进房间时有一位绅士(一个英国人)陪同,向她介绍那是他的朋友。
经过这一次不伦不类的介绍(格莱德夫人无论怎样回忆也记不起介绍时曾提到姓名),她和那个陌生人就被留在屋子里。陌生人十分客气,但是她感到惊讶和慌乱的是,他问了一些有关她的奇怪的问题,并且问的时候还怪模怪样地朝她看。他待了不久便走了出去,过了一两分钟,又走进来另一个陌生人(也是英国人)。这个人自我介绍,说他是福斯科伯爵的另一位朋友,他也十分古怪地瞅着她,还向她提了一些奇怪的问题——据她回忆,他们始终没用她的姓称呼她;停了一会儿,他也像第一个人那样走开了。这时她十分害怕,同时很不放心她姐姐,于是想到要跑下楼去,找她在这幢房子里看到的唯一的妇女(那个看门的女仆)保护和帮助。
她刚从椅子里站起,伯爵又走进了屋子。
伯爵一进来,她就急着问再要等多久才可以见到她姐姐。起先伯爵支吾其词,但是被催得紧了,他显然迫不得已承认,哈尔科姆小姐身体并不像他刚才所说的那样很好。他这样回答时,格莱德夫人被他的口气和神态吓坏了,实际上她刚才和那两个陌生人在一起时已经感到不安,这一来更加焦急,所以头脑眩晕得支持不住,不得不讨一杯水喝。伯爵在门口唤人取水,再叫送嗅盐瓶来。水和嗅盐都由那个样子像外国人的大胡子送来了。格莱德夫人一喝水,晕得更厉害了,那水的味道很奇特;于是她赶紧从福斯科伯爵手中接过了那瓶嗅盐去闻。她立刻头昏眼花。伯爵接住了从她手中落下的盐瓶;她恍惚中最后的印象是,伯爵又把那瓶盐凑近了她的鼻子。
打这时候起,她的回忆就是混杂,零乱,荒诞不经的了。
她本人的印象是:那天傍晚她清醒过来了;后来她离开了那家人家;她到了魏茜太太家里(像她早先在黑水园府邸所计划的那样);她在那里吃茶点;她在那里过夜。至于她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由什么人陪同着离开福斯科伯爵送她去的那一家,那她完全说不清了。但是她坚持说去过魏茜太太家;更奇怪的是,她说是吕贝尔夫人帮着她脱了衣服,服侍她睡下的!
她记不清在魏茜太太家谈了一些什么,除了魏茜太太以外还看到了其他什么人,而吕贝尔夫人又是怎么会到那儿去服侍她的。
有关第二天早晨发生的事,她那回忆就更是迷离恍惚了。
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她和福斯科伯爵一同乘车出去(至于几点钟出去,她就说不上来了),又由吕贝尔夫人做女伴陪着。但是她不能确定,她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离开了魏茜太太家;她也不知道,马车是朝哪一个方向驶去,她是在什么地方下了车,是不是一路上都由伯爵和吕贝尔夫人陪着。
她那悲惨的故事叙述到此就结束了,以下就是整个一片空白。她再也说不出哪怕是最模糊的印象,也不知道那是过了一天还是几天,后来她突然清醒,已经到了一个陌生地方,那里四周都是她陌生的妇女。
那地方就是疯人院。那里她首次听到人家管她叫安妮·凯瑟里克;那里出现了阴谋故事中最惊人的事,她亲眼看见自己身上穿的是安妮·凯瑟里克的衣服。在疯人院里,头一天晚上给她脱衣服的时候,看护就让她看每一件衬衣上的标记,而且毫无气恼和责备的意思说:“瞧瞧你衣服上面自己的姓名,别再跟我们纠缠不清,说什么你是格莱德夫人。夫人已经死了,已经埋葬了;可你还是这样生龙活虎的呀。瞧瞧你的衣服!瞧瞧这用不褪色墨水印的标记;再有我们院里保存着你从前所有的东西,它们上面也都清楚地印着安妮·凯瑟里克!”可不是,她们俩到了利默里奇庄园的那天晚上,哈尔科姆小姐检查她妹妹的衬衣时看到了那标记。
在去坎伯兰的途中,经过仔细盘问,从格莱德夫人口中得知的就是以上这些回忆,它们全部是迷离恍惚的,有些甚至是前后矛盾的。此后哈尔科姆小姐就避开一切有关疯人院的事不问,因为,如果再去提那些事,她显然会受不了那种精神折磨。疯人院院长自己说,她是七月二十七日入院的。从那天起到十月十五日(她被救出来的那天),她一直被禁锢着,人们异口同声地说她是安妮·凯瑟里克,一直矢口否认她是精神健全的人。她本来就心理比较敏感,体质比较脆弱,再经过这样的荼毒,受到的创伤当然很深。受到这样摧残以后,谁也不能在心理上不发生变化。
她们十五日晚上很迟的时候抵达利默里奇庄园,哈尔科姆小姐考虑得很周到,决定等第二天再证明格莱德夫人的身份。
第二天早晨,她第一件事就是去费尔利先生房间里,先是很小心地让他作好思想准备,最后才详细说出事情的发生经过,费尔利先生开始是一阵震惊,接着就气忿地说哈尔科姆小姐是受了安妮·凯瑟里克的愚弄。他要哈尔科姆小姐读一读福斯科伯爵的信,想一想从前说过安妮·凯瑟里克和她已故的侄女长得相似的那些话;他断然拒绝接见一个疯女人,说一分钟也不能见她;如果让这样一个女人到他家里来,那对他将是一件奇耻大辱。
哈尔科姆小姐从屋子里跑了出去,但是,第一阵怒火平息后,经过考虑,她相信,单说从一般人道主义出发,费尔利先生也会接见他侄女,总不至于把她当陌生人闭门不纳;于是,也不先通知一声,她就领着格莱德夫人去他屋子里。守在房门口的仆人不让她们入内,但是哈尔科姆小姐强行闯过去,搀着她妹妹一同去见费尔利先生。
此后的情景,虽然只持续了几分钟,却凄惨得令人无法形容——后来,连哈尔科姆小姐也避而不谈这件事情。这里只消叙述几句就够了:费尔利先生斩钉截铁地宣布,说他不认识当时带进他房间的女人,说这女人在容貌和神态上没一点地方能使他怀疑他侄女没被埋葬在利默里奇村的墓地里;说如果当天不把这女人从他家里赶走,他就要去请求法律保护。
即便是以最坏的眼光看问题,考虑到费尔利先生是自私的,懒惰的,一向麻木不仁的,你也绝不可能想象到他会那样卑鄙下流,甚至暗中虽已认出他胞兄的女儿,但表面上却加以否认。哈尔科姆小姐很通情达理,她认为这是由于他受了成见和恐惧的影响,所以再不能正确地分辨真伪,她只能将当时发生的事归之于这一原因。但是,后来她再去试验那些仆人,发现连他们也都拿不准, 也都不知道带去给他们看的这位夫人是他们的小姐还是安妮· 凯瑟里克,因为他们都听说安妮·凯瑟里克和他们的小姐长得相似,而这情形就必然使人得出一个可悲的结论,即,经过疯人院的禁锢,格莱德夫人在容貌和神态上的变化远比哈尔科姆小姐以前所想象的更为严重。强行将捏造的死亡加在她身上的恶毒骗局,甚至在她出生的老家里,在那些曾经与她一起生活过的人当中,也无法被揭穿了。
要不是情况那样紧迫,当时自可不必认为毫无希望辨明这件事情而放弃一切努力。
比如,离开了利默里奇庄园的贴身侍女范妮,恰巧再过两天就会回来;她以前和她女主人在一起的时间较多,要比其他仆人对她更为忠诚,很有可能她会辨认出来。此外,格莱德夫人还可以悄悄地藏在庄园中,或者住在村子里,一直等到她的健康稍许恢复了,她的精神又变得比较镇定了。而等到她的记忆又变得可靠时,她当然就能十分确凿和熟悉地提到过去的一些人与事,那是任何冒充她的骗子都学不像的,那样,即便是她的面貌不能证实她的身份,但经过那一段时间,她亲口说的话最后总能作为更可靠的证据证实她本人的。
然而,由于她当时是在那种特殊情况下恢复自由的,所以绝对不能采用以上种种办法。从疯人院出来追赶的人,只是暂时被骗往汉普郡,他们下一步肯定就要来坎伯兰。奉命追捕逃亡者的人随时都可以来到利默里奇庄园;而从费尔利先生现在这种心情来看,他一定会立即运用他在本乡的势力和权威,对那些人进行协助。因此,以最普通的眼光考虑格莱德夫人的安全问题,哈尔科姆小姐不得不放弃了为她证明的努力,立即让她离开现在所有其他的人都对她十分危险的地方,离开她自己家园附近的地方。
看来第一个最妥当和安全的办法就是立刻回到伦敦。一到了那个大都市里,她们就可以最迅速可靠地躲得无影无踪。于是,也来不及再作什么准备,更无需和任何人依依惜别,就在那个值得纪念的十六日下午,哈尔科姆小姐鼓起了她妹妹最后的勇气,临别时也没一个人向她们道声珍重,两人就永远离开利默里奇庄园,孤零零地踏上征途。
她们已经绕过那座俯瞰墓地的小丘,这时候格莱德夫人定要回去最后看一眼她母亲的坟。哈尔科姆小姐试图打消她的念头,可是当时怎么劝说也无用。她主意很坚定。她那双昏暗的眼睛里突然射出火花,在掩蔽着的面纱后面闪亮,她那憔悴的手指,刚才柔弱无力地握着亲人的手臂,这时越攥越紧。
我凭心灵虔信,那是上帝的手为她们指出了一条回头路,于是,就在那庄严的片刻间,芸芸众生中受苦受难最深的一个在指点下看见了那条路。
她们回转身走向墓地,而这就决定了我们三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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