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鲁柏的年纪大约坐四望五,比谢顿年轻几岁。由于长期在御苑工作,皮肤显得有点粗糙,但他总又笑口常开,脸上永远刮得干干净净。他的沙色头发所剩无几,露出头顶一块粉红色头皮。这时他一面轻吹口哨,一面检查灌木丛的树叶,看看是否有昆虫出没的迹象。 他当然不是园丁长。御苑的园丁长是位高级官员,在巨大的皇宫建筑群中拥有一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手下有一大群男女园丁。他亲自检视御苑的机会,每年大概不会超过两次。葛鲁柏只不过是园丁长手下的一员。谢顿知道,他的头衔是一品园丁,那是他三十年的忠实服务所赢得的荣衔。
谢顿在碎石小径上停下脚步,与他打招呼:“又是美好的一天,葛鲁柏。” 葛鲁柏抬起头来,双眼透着闪烁的目光。“是啊,首相,天气真好。我真为那些关在房子里的人难过。”
“你的意思是,例如我。”
“至于您嘛,首相,还不至于让人太惋惜。但如果您准备在这种好天气下,钻进那些房子里,我们这些幸运的少数,还真会有点为您难过呢。”
“谢谢你的同情,葛鲁柏。但你也如道,四百亿川陀人都生活在穹顶下,难道你替他们每个人难过吗?”
“没错,首相。还好我没川陀血统,所以才能当园丁。这个世界只有极少数人能在露天中工作,而我就在这儿,我是少数的幸运儿之一。” “天气并非总是这么理想。” “那倒是真的,我在这外头也碰过倾盆大雨和飕飕鸣叫的强风。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你穿得恰当,看——”葛鲁柏将双臂伸展得与他的笑容一样开,仿佛要拥抱这片广大的御苑。“我有许多朋友。树木、草地,和所有的动物都是我的好伙伴,看到排成几何图形的植物也 让我开心,就算在冬天也一样。您看过御苑的几何形状吗,首相?”“近在眼前,不是吗?”
“我是指一览无遗的鸟瞰图,可以让您真正欣赏整体的美感——实在是无与伦比。那是一百多年前,泰柏·沙万德设计的,这些年来只改变了一点点。泰柏是位伟大的园艺家,有 史以来最伟大的,他也是来自我的行星。” “安纳克瑞昂,对不对?”
“没错,一个靠近银河边缘的遥远世界,那里还有大片荒野,日子过得可逍遥了。我来这儿的时候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现任园丁长才刚接受老皇帝的任命。但现在他们已在讨论重新设计御苑了。”葛鲁柏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那将是个错误。御苑现在的样子 再好不过,比例恰当、构图均衡,对视觉和精神都是一大享受。不过,历史上的确有重新设计御苑的先例。皇帝们总是喜新厌旧,好像新的就是好的。当今的皇上——愿他长命百岁——一直在和园丁长计划要重新设计。至少,园丁间是这么流传的。”他很快补充了最后一句, 仿佛为自己散布宫内流言感到难为情。 “也许这事不会说改就改。” “希望不会,首相。如果您有机会从累得半死的工作中抽点时间,拜托,请您一定要研究一下御苑的设计。它有一种罕见的美感,如果我有办法,谁也别想移走这几百平方公里内的任何一片树叶、一朵花或一只兔子。”谢顿微微一笑。“你很敬业,葛鲁柏。哪天你当上园丁长,我不会惊讶的。”“老天保佑我不会。园丁长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见不到自然景观,还会将他从大自然学到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他住在那里——”葛鲁柏轻蔑地指指远方,“我看他已经分不清灌木和小溪的差别,除非哪个下属带他出来,把他的手放在树上或浸入溪中。”一时之间,葛鲁柏仿佛想吐出心中的轻蔑,却找不到一处忍心吐痰的地方。 谢顿轻轻笑了几声。“葛鲁柏,跟你聊天真好。我每天被重担压得几乎透不过气,花几分钟听听你的人生哲学真是愉快。”“啊,首相,我不是什么哲学家,我没受过什么教育。” “不一定要受过教育才能成为哲学家,哲学家只需要灵敏的心灵,和对生命的体验。保重,葛鲁柏,我很可能会让你晋升。” “您只要让我保持原状,首相,我就感激不尽了!” 谢顿带着微笑迈开步伐。但当他的心思再度回到原先的问题,他的笑容随即消失。当了十年首相——假如葛鲁柏知道谢顿对这个职位打心底感到多厌倦,他的同情心会升高许多倍。 如今,谢顿在心理史学技术上的进展,显示他即将面临一个无法承受的两难局面。葛鲁柏能了解这个事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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