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包里掏出两封信,是刚刚从城里的一个小报刊亭那儿拿来的。
信寄到这儿来用了很长时间,因为修改过地址,第二次是寄到斯彭德太太那儿的。塔彭丝喜欢隐藏自己的行踪,孩子们都以为她和一位老姑妈一起在康沃尔郡待着呢。
她打开第一封信。
亲爱的母亲:
有很多非常有趣的事想要告诉你,可我不能。我想我们就要大展拳脚了。早饭前来的五架德国飞机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起初有些混乱,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触动我的是他们用机枪扫射路上的行人。这让我们所有人都极为愤怒。格斯和特德朗斯让我替他们向您问好。他们仍然很强壮。
别为我担心。我很好。我不会错过这场好戏的。问“老胡萝卜头”好。爱他。战时委员会给他提供工作了没有?
你永远的
德里克
塔彭丝看了好几遍,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
随后她打开第二封信。
亲爱的母亲:
格雷西老姑妈还好吗?身体怎么样?你能坚持跟她住在一起可真厉害,我可做不到。
没什么消息。我的任务很有意思,但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但我真的感觉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别为了没能参加战争工作而烦恼——有些年纪大的女人为了能做点儿事情而东奔西跑,这样实在太傻了。他们需要的只是年轻、有效率的人。不知道“胡萝卜”在苏格兰工作得如何?我猜也就是填填表格吧。不过,他肯定很开心自己能有事做。
深爱你的
黛伯拉
塔彭丝笑了。
她折好信,满怀慈爱地抚平信纸,然后躲在防波堤后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信件,直到烧成灰烬。
她拿出一支自来水笔和一个便笺本,飞快地写了起来。
朗赫尼
康沃尔郡
亲爱的黛伯 [1] :
这儿离战争太遥远了,我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收到你的来信,得知你的工作很有趣,这让我非常高兴。
格雷西老姑妈越来越虚弱了,神志也不太清醒。我想她很高兴我在这儿陪着她。她说了很多往事,我猜她是把我当成我母亲了。他们种的蔬菜比以前多很多——玫瑰园被他们改成了土豆园。我有时候也会帮老赛克斯干些活儿。这让我觉得自己在战争期间也算做了些事情。你父亲似乎不太高兴,但是我想,正如你所说的,他也很乐意做些事情。
爱你的
妈妈 塔彭丝
她又写了一封。
亲爱的德里克:
收到你的信我深感安慰。要是你没时间写信的话,就多给我寄点儿风景明信片。
我跟格雷西老姑妈住了一阵子了。她身体十分虚弱,她口中的你仿佛还只有七岁。昨天她给我十先令,让我给你当零用钱。
我仍然被闲置着,没人需要我那毫无价值的服务!真是奇怪!我跟你说过了,你父亲在军需部找到一份工作,如今在北方的某个地方。总比无所事事好,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这个可怜的老胡萝卜头。不过我觉得我们是应该谦虚一点儿,退居幕后,把打仗这种事留给你们这些年轻的傻瓜。
我不会对你说“保重”的,因为我知道你会反其道而行之。但是不要去犯傻。
深爱你的
塔彭丝
她把信装进信封,写好地址,贴上邮票,在回桑苏西的路上寄了出去。
快走到山脚下时,她注意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在说话。
塔彭丝大吃一惊。是她昨天看见的那个女人,跟她讲话的是卡尔·范·德尼姆。
可惜周围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她不可能走近几步偷听他们说话而不被发现。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年轻的德国人扭过头看见了她。两个人迅速分开了。女人和对面的塔彭丝擦肩而过,匆匆忙忙向山下走去。
德尼姆则站在那儿,等塔彭丝走到他跟前,严肃而礼貌地向她道了早安。
塔彭丝立即说:
“跟你说话的那个女人样子很奇特,德尼姆先生。”
“是的,典型的中欧人。波兰人。”
“哦?你的朋友吗?”
塔彭丝的语气像极了年轻时的格雷西姑妈。
“不是,”卡尔生硬地说,“我之前从没见过这个女人。”
“哦,是吗,我以为——”塔彭丝拖长了声音。
“她只是向我打听件事。她听不太懂英语,所以我才跟她说德语。”
“明白了。她是在问路吗?”
“她问我认不认识一位住在附近的戈特利布太太。我说不认识,然后她说也许是她把房子的名字记错了。”
“是这样啊。”塔彭丝若有所思地说。
罗森斯坦先生。戈特利布太太。
她偷偷扫了一眼卡尔·范·德尼姆,他表情僵硬地在她身边走着。
塔彭丝加深了对这个陌生女人的怀疑,并且几乎可以确定,第一眼看见他们的时候,那女人跟卡尔已经说了一会儿话了。
卡尔·范·德尼姆?
那天早上的卡尔和希拉。
希拉说:“你一定要小心。”
塔彭丝心想:
“真希望——希望这对年轻男女没有卷进来。”
心软,她跟自己说,中年人常有的心软!她就是这样的人!纳粹主义是年轻人的信仰,纳粹集团里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像卡尔和希拉这样的年轻人。汤米说过希拉没有参与此事。有这个可能,但汤米是个男人,而希拉是个美人,美得让人窒息。
卡尔和希拉。他们背后是那个神秘人:佩伦娜太太。有时候她是个平庸的喋喋不休的旅馆老板娘,有时候,忽然又变成了一个悲伤的激进人物。
塔彭丝慢慢上了楼梯,回到自己的卧室。
那天晚上临睡前,她拉开书桌的长抽屉,侧面有一个小小的漆盒,锁着一把廉价的劣质小锁。塔彭丝戴上手套,开了锁,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沓信。最上头的一封是那天早上收到的“雷蒙德”寄来的信。塔彭丝谨慎小心地打开信,两片嘴唇立刻紧紧地抿了起来。
今天早上她折信的时候,在里面放了一根睫毛,现在,睫毛不翼而飞。
她走到脸盆架那儿,上面有个贴着“灰色粉末”和剂量标签的瓶子。
塔彭丝手脚麻利地在信纸以及盒子光亮的漆面上撒了一点儿粉末,都没有指纹显示。
塔彭丝冷冷地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因为上面原本应该有指纹的——是她自己的。
仆人也许会出于好奇而看信,不过这不太可能——也不太可能大费周折地去配一把钥匙开锁。
而且,仆人也不会想到擦掉盒子上面的指纹。
是佩伦娜太太么?希拉?还是另有其人?总之是一个对英国军事行动感兴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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