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虽然上床睡觉的时候塔彭丝的心情是乐观的,可是到了黎明这个人类情绪最低落的时刻,她还是感到了一阵难忍的痛苦。
然而她下楼吃早饭时,发现自己的盘子上有一封字体向左倾斜的信,似乎写的时候很吃力。这不由得让她精神一振。
这不是所谓的道格拉斯、雷蒙德或者西里尔寄来的,也不是为了配合她的身份而准时寄来的假信,比如说今天早上她就收到一张五颜六色的明信片,上面草草地写着:“对不起,一直没给你写信。一切都好。莫迪 上。”
塔彭丝把明信片扔在一旁,拆开信件。
亲爱的帕特丽莎:
格雷西姑妈今天的状况更糟了。尽管医生并没有明确说她的病情在恶化,但是我担心她怕是没什么希望了。如果你想在她临终前再见她一面,我想最好还是今天就过来。如果你坐十点二十分的那趟到亚罗的火车,我朋友会开车去接你。
很希望能再次见到你,亲爱的,虽然是缘于这个让人伤心的原因。
你永远的
佩内洛普·普雷尼
塔彭丝差点儿就要欢欣鼓舞起来了。
“佩内洛普·普雷尼”就是那个“一便士无事”的谐音 [1] ,太好了。
她费了点儿力气才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把信放下。
她向那两位在场的听众——一脸同情的欧罗克太太和明顿小姐——讲述了信件的内容,还夸大其词地描述了格雷西姑妈的性格特点,她那百折不挠的精神,对空袭及其他危险的漠不关心,而且最终还是让疾病击垮了。对于格雷西姑妈究竟得了什么病,明顿小姐表现得很是好奇,而且兴致勃勃地跟自己堂妹瑟琳娜的病情做了比较。塔彭丝的答案在水肿和糖尿病之间轮换,她发现自己也有些糊涂了,最后干脆说是肾病引起的并发症。而欧罗克太太感兴趣的是,这位老太太的去世能否给塔彭丝带来经济利益。塔彭丝告诉她,西里尔不仅是老姑妈最喜欢的侄孙,也是她的教子。
吃过早饭后,塔彭丝给一家裁缝铺打了个电话,取消了下午去试穿女式套装的预约,然后找到佩伦娜太太,解释说她可能要离开旅馆一两天。
佩伦娜太太的情绪跟平时差不多。今天早上她看起来很是疲惫,还有点儿担忧烦乱的表情。
“还是没有梅多斯先生的消息,”她说,“这真是太怪了,是不是?”
“他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布伦金索普太太叹了口气,“我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
“哦,但是,布伦金索普太太,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收到通知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塔彭丝问。
佩伦娜太太摇摇头。
“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相信他肯定不是自愿离开的。不然,现在应该捎口信来了。”
“那个让人讨厌的布莱奇利少校总是说一些没有根据的话,”布伦金索普太太热心地说,“他说如果不是车祸,那肯定就是失忆了。我认为这也是很普遍的,尤其是在我们现如今生活的这个时代,精神太紧张了。”
佩伦娜太太点点头,她向上撇了下嘴,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同时飞快地看了塔彭丝一眼。
“你要知道,布伦金索普太太,”她说,“关于梅多斯先生的事,我们知道得很少,不是吗?”
塔彭丝生气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别急着打断我。我可不相信——一点儿都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
“大家传来传去的话。”
“什么话?我可一点儿都没听说。”
“哦,好吧,也许他们不愿意告诉你。我真不知道是怎么传开的,我觉得好像是凯利先生先提起来的。当然了,他是个非常多疑的人,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塔彭丝克制着自己。
“请告诉我吧。”她说。
“唉,只是一种猜测,你知道,说梅多斯先生可能是敌人派来的间谍——是第五纵队的人。”
塔彭丝尽最大可能让那个布伦金索普太太表现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荒谬的想法!”
“我也是。我也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人们看到好几回梅多斯先生跟那个德国男孩在一起——我相信他是在询问一些关于工厂化学研究的问题——所以大家觉得他们两个有可能是一伙儿的。”
塔彭丝说:
“你不觉得凯尔有什么问题吗,佩伦娜太太?”
她看到那女人的脸飞快地抽搐了一下。
“我希望我可以认为这不是真的。”
塔彭丝柔声说道:“可怜的希拉……”
佩伦娜太太的眼睛闪闪发亮。
“她的心都碎了,可怜的孩子。为什么是这样的呢?为什么她爱上的不是别人呢?”
塔彭丝摇摇头。
“世事难料。”
“你说得对。”对方的声音低沉而痛苦,“我们都要遭受悲伤和痛苦,最终化为尘土和灰烬……所有这些都把你的心撕成碎片……我对世上的残酷和不公厌恶之至,真想打碎这个世界,从头开始,推翻民族欺压民族的法律制度和暴政。我想要——”
一声深沉而沙哑的咳嗽打断了她。欧罗克太太站在门口,她那庞大的身躯把门框堵得严丝合缝。
“我打搅你们了吗?”她问。
就像海绵抹过石板一样,佩伦娜太太那激动的表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看到的只是一张因为客人遇到了麻烦而焦虑担忧的旅馆老板娘的脸。
“哦,没有,欧罗克太太,”她说,“我们刚刚正在说梅多斯先生的事,警察一点儿线索都没查到,太奇怪了。”
“啊,警察啊!”欧罗克太太的语气中带着轻蔑,“他们能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没有!也就是给汽车罚款,或者找那些没有狗证的穷光蛋的麻烦。”
“那你有什么看法呢,欧罗克太太?”塔彭丝问。
“你听说那个传闻了吗?”
“关于他是个法西斯和敌方间谍的事?听说了。”塔彭丝冷冷地说。
“现在看来可能是真的,”欧罗克太太若有所思地说,“我从一开始就注意这个人了,我在观察他,你知道,”她对塔彭丝笑了笑——跟她平时笑起来的样子一样,像食人魔的微笑,有种惊悚的感觉,“他看起来不像那种退休在家闲来无事的人。再明确点,我会说他来这儿是有目的的。”
“而当警察发现了关于他的线索之后,他就消失了,是吗?”塔彭丝问。
“可能是的,”欧罗克太太说,“你怎么看,佩伦娜太太?”
“我不知道,”佩伦娜太太叹口气,“这事真让人伤脑筋,招来很多风言风语。”
“啊!说一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他们就在阳台上议论纷纷呢。最后他们会说,这个安静和善的人会用一颗炸弹把我们全都炸死在床上。”
“你还没跟我们说你是怎么想的呢。”塔彭丝问。
欧罗克太太微微一笑,笑容依然凶猛。
“我在想,他一定平安无事地待在某个地方——非常安全……”
塔彭丝心想:
“要是她知道,可能会这么说……但他并不在她认为的那个地方!”
她上楼回房间准备出发。这时候,贝蒂·斯普洛特从凯利夫妇的房间里跑了出来,一脸顽皮的笑容。
“你去哪儿了,疯姑娘?”
贝蒂咯咯地笑着说:
“母鹅、母鹅、公鹅……”
塔彭丝唱着:
“去哪儿溜达?楼上!”她一把抓住贝蒂,高举过头,“楼下!”然后把她放在地板上。
这时,斯普洛特太太出现了,要给贝蒂穿衣服出去散步。
“藏?”贝蒂满怀希望地说,“藏?”
“现在不能玩捉迷藏啦。”斯普洛特太太说。
塔彭丝回到自己房间戴上帽子(非得戴帽子,讨厌——塔彭丝·贝尔斯福德可从来不戴帽子,但是她觉得帕特丽莎·布伦金索普要戴一顶)。
她注意到有人动过她放在帽盒里的那几顶帽子。有人搜过她的房间吗?随他去吧,他们找不到任何能指控布伦金索普太太的东西。
她巧妙地把那封“佩内洛普·普雷尼”的信放在书桌上,便下楼出去了。
走出大门的时候是十点钟,时间还很充裕。她抬头看看天空,一不小心踩进门柱旁边一个黑乎乎的水坑里,但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似的,继续往前走。
她的心在狂跳。成功——成功——他们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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