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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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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从克莱门茨太太口中获得的材料虽然为我提供了某些前所未闻的事实,但只能让我初步有了一点儿头绪罢了。
先劝安妮·凯瑟里克去伦敦,再把她和克莱门茨太太拆散:显然,这都是福斯科伯爵和伯爵夫人玩弄的一系列骗术。这一对夫妇的所作所为,就其性质而言,是否应受法律制裁,那是将来值得考虑的问题。但现在我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必须朝另一方向前进。我这次来看克莱门茨太太,首要的目的是至少要初步侦查出珀西瓦尔爵士的秘密,然而,在这方面,她至今什么也没谈到,没能使我向那重要的目的迈进一步。我认为,除了要让她谈现在所记得的一些事情,更有必要让她回忆过去的一些人与事,于是我就间接地向着这一目标把话扯下去。
“我真希望能够为您效劳,能够减轻这件不幸的事给您带来的悲哀,”
我说。“但是,现在我只能对您的痛苦表示深切的同情。瞧,即使安妮是您的亲生女儿,克莱门茨太太,您也不能比现在这样待她更慈爱,更不惜为她作出牺牲。”
“这算不了什么,先生,”克莱门茨太太毫不在意地说。“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对我好得就像我亲生的孩子一样。我在她小的时候就带她,先生,亲手把她带大,可是,要把她拉扯大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呀。我给她做第一批小衣服,我教她怎样学步,要不是曾经那样带过她,现在失去了她我也不会这样伤心了。我老是说,这是上帝因为我没有孩子,送来安慰我的呀。现在,她没了,我老是想到过去的情景,虽然自己已经这么大年纪,我仍旧忍不住要哭她——真的,我忍不住就要哭她啊,先生!”
我沉默了片刻,让克莱门茨太太安静下来。我长期以来盼望的那一线微光,这时虽然仍旧离开很远,是不是已经开始在这位善良的妇女对安妮早年的回忆中向我闪烁着呢?
“您是在安妮出生以前就认识凯瑟里克太太的吗?”我问。
“在她出世前不久,先生——大约不到四个月。那时候我常常和凯瑟里克太太见面,但是彼此并不十分熟悉。”
她这样答话时,声音好像已经稳定了一些。尽管她的许多回忆可能使她感到很痛苦,但是,我看得出,刚才让她谈了好半天、如今仍旧使她感到十分悲哀的事,这会儿再让她重叙已经淡漠了的过去的烦恼,这就使她的情绪不知不觉地缓和下来了。
“那时候您和凯瑟里克太太是街坊吗?”我竭力鼓励她回忆。
“是呀,先生——是老韦尔明亨的街坊。”
“老韦尔明亨?这样说来,汉普郡有两个叫韦尔明亨的地方吗?”
“是呀,先生,那时候,二十三年前,是有两个同名的地方。人们在大约二里路以外,离河更近更方便一些的地点,建了一个新镇,那时候老韦尔明亨只是一个村庄,它不久就荒废了。新镇就是现在人们管它叫韦尔明亨的那个地方,但是新镇的教区教堂仍旧是那个老教堂。它孤零零地留在原来的地方,可是四周的房屋都被拆毁了,或者变成废墟了。我这辈子见了不少世面。在我那个时代,老韦尔明亨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地方。”
“您结婚前就住在那地方吗,克莱门茨太太?”
“不,先生,我是诺福克人。我丈夫也不是那地方人。我刚才已经对您说过,他是从格里姆斯比镇去的,他原先在那里见习。但是他有朋友在南方,所以听到有一个机会,就到南安普敦去工作了。待遇并不好,但是他储蓄了一些钱,够一个生活简单的人退休以后过日子,后来他就在老韦尔明亨定居。
我嫁了他就和他一同去到那里。当时我们两人年纪都已不轻,但是生活却过得很幸福,要比我们的街坊凯瑟里克先生夫妇更幸福,他是又过了一两年才和他妻子一同去老韦尔明亨的。”
“在这以前您丈夫就认识他们了吗?”
“认识凯瑟里克,先生,但是不认识他妻子。我们俩都从未见过他妻子。
凯瑟里克依靠一位绅士的力量,当上了韦尔明亨的教会文书,所以才会在我们邻近住下了。他带来了他新婚的妻子,我们不久就听说,她原来是南安普敦附近瓦内克府里的一名上房女仆。凯瑟里克为了娶她,费了不少力气,因为她的架子很大。他一再求婚,都遭到拒绝,最后只好放弃。可是等到他已经放弃,看来也真是莫名其妙,她却前倨后恭,反而自己跑去迁就他。我那可怜的丈夫一再说,现在该让这女人吸取教训了。但是凯瑟里克太爱她,不忍心那样使她难堪,再说,不论婚前还是婚后,他从来就没约束过她。他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老是过分地让情感冷一阵热一阵地支配着自己,即使他娶的是一个更好的妻子,他也会像宠爱凯瑟里克太太那样把她宠坏了。我不愿说任何人的坏话,先生,但是我不能不说这女人毫无心肝,十分任性,她又爱听无聊的奉承,爱穿漂亮的衣服,尽管凯瑟里克先生一直待她那么好,但是她甚至连表面上也不高兴向他表示应有的尊敬。他们刚来和我们做街坊的时候,我丈夫就说,看来事情要坏呀,结果呢,他的话应验了。他们在附近住了还不满四个月,家里就传出一件可怕的丑闻,夫妻俩就不幸地被拆散了。论这件事,两个人都有错儿——我恐怕那两个人都同样有错儿。”
“您的意思是说丈夫和妻子?”
“哦,不是的,先生!我说的不是凯瑟里克——我们只有可怜他的份儿。
我说的是他妻子和那个人——”
“是闹出丑事来的那个人?”
“可不是,先生。照说,一位出身高贵有教养的绅士应该给人们做更好的榜样才对。您是熟悉他的,先生——我那可怜的安妮呀,对他更是太熟悉了。”
“难道他就是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吗?”
“是呀,就是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
我的心急跳起来——瞧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那条线索哩。这样看来,对这件离奇曲折、至今使人坠入迷雾中的事,我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那时候珀西瓦尔爵士就住在你们邻近吗?”我问。
“不是的,先生。他刚从外地来,我们都不认识他。他父亲在外国去世不久。我记得他还带着孝。当时绅士们都爱到我们河边钓鱼,他就在那河边一家小客栈里住下了(那家客栈后来被拆掉了)。他刚来的时候,大伙都没注意他,因为绅士们从英国各地来到我们那条河上钓鱼,那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安妮出生之前,他就在村子里露面了吗?”
“是呀,先生。安妮是一八二七年六月里生的,记得他是那年四月底或者五月初来的。”
“他刚来的时候,你们都不认识他吗?那么,凯瑟里克太太和邻近其他人一样,也不认识他罗?”
“起初我们也是这样想来着,先生。但是等到那件丑事一闹出来,谁也不相信他们俩是不相识的。那件事我记得十分清楚,就好像是昨儿刚发生的。
一天夜里,凯瑟里克在我们花园里小路上抓了一把沙砾,扔到我们窗玻璃上,把我们惊醒了。我听见他唤我丈夫,一定要他下楼去谈一谈。他们俩在走廊里谈了很久。我丈夫回到楼上,浑身直哆嗦。接着他就坐在床边对我说: ‘莉齐!我一再告诉你,那婆娘是个坏人——我总说她迟早有一天要出乱子,恐怕呀,我说的那一天到了。凯瑟里克发现他妻子的抽屉里藏了许多花边手帕、两只贵重的戒指、一只带链儿的新金表——这些东西只有富贵人家的妇女才会有——但是他妻子不肯说出那是从哪儿来的。’‘他疑心那是她偷来的吗?’我问。‘不。’他说,‘偷窃当然已经够坏了。但是现在的事要比那更坏,她没机会偷那些东西;即使有机会,她也不是一个偷东西的女人。它们是送的礼物,莉齐——表里面刻了她本人姓名开头的字母——凯瑟里克还看到她和那个带孝的绅士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偷偷地谈话,那情景对一个已婚的妇女是不应当有的。你且别提这件事——我叫凯瑟里克今天夜里不要声张。叫他闭紧了嘴,可是要张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暂且候它一两天,等到十分有把握的时候再说。’‘这肯定是你们俩误会了,’我说,‘凯瑟里克太太在这儿过着这么又舒适又体面的生活,她会对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有意思,这是不近情理的。’‘咳,你以为那个人对她是陌生人呀?’我丈夫说,‘你忘了凯瑟里克的妻子是怎样嫁给他的吗。起初凯瑟里克向她求婚,她三番两次地拒绝,但后来反而自动地迁就他。以前就有过像她这样的坏女人,莉齐,她们是利用那些爱上她们的老实男人,来保全自己的名誉,我非常担心这个凯瑟里克太太就是这样一个最坏的女人。瞧着吧,’我丈夫说,‘咱们不久就会看到的。’可不是,刚过了两天,我们就真的看到了。”
克莱门茨太太且不往下说,她沉默了一会儿。但即便是在那短促的片刻中,我已经开始怀疑:根据自以为已经掌握的这条线索,我就能够揭破那离奇曲折的秘密吗?难道这篇有关男人的欺骗行为和女人的脆弱本性的普通的、十分普通的故事,就是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一直为之提心吊胆的那个秘密的关键吗?
“再说, 先生, 凯瑟里克听从了我丈夫的劝告, 准备暂且等候一个时期, ”
克莱门茨太太继续谈下去,“正像我刚才对您说的,他用不着再等多久。第二天他就发现了他妻子和珀西瓦尔爵士在教堂法衣室① 里很亲密地悄声谈话。他们俩都以为人家再也不会到法衣室附近去找他们,但是,不管怎样想法,他们终于在那儿被发现了。珀西瓦尔爵士明明是受了惊,显得很狼狈,就欲盖弥彰地为自己辩解,可怜的凯瑟里克(我已经对您说过,他这个人容易激动),受了耻辱,忍不住忿怒,就动手打了珀西瓦尔爵士。但是他敌不过那个侮辱了他的人(说来也叫人难受),反而挨了一顿毒打,最后邻近的人听到吵闹声赶去,拉开了他们。这些事都发生在傍晚前,等到天快黑我丈夫到凯瑟里克家去时,他已经出走,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从此以后,村里再没人见到他。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妻子要嫁他的恶毒用心,尤其是经过了和珀西瓦尔爵士的那场冲突,他感到自己所受的委屈和耻辱太大了。教区长在报上登了启事,催他回去,劝他不要放弃自己的职位,抛下自己的朋友。
但是,凯瑟里克再也没脸去见他的街坊,再也不能淡忘他的耻辱:人家都说他过分地心高气傲,我却认为他太重感情了,先生。他离开英国后,我丈夫收到他一封信,知道他已经在美洲定居,生活得挺好,后来我丈夫又收到他第二封信。据我所知,现在他仍旧健在,但是我们家乡所有的人,尤其是他那恶毒的妻子,大概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珀西瓦尔爵士后来怎样了?”我追问。“他仍旧留在村子附近吗?”
“他才不会留在那儿哩,先生。那地方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丑事传扬出来的那天夜里,人家听见他和凯瑟里克太太大吵大闹,第二天早晨他就离开① 教堂内储藏法衣和圣器的地方。——译者注了那儿。”
“那么,既然村里人都知道了她的丑事,凯瑟里克太太当然不会留在村里罗?”
“她倒是留下了,先生。她这人泼悍无情,根本不把街坊们的议论放在心上。上自牧师起,她对所有的人公开宣布:她完全是由于可怕的误会受了害,任随哪个造谣生事的人也不能把罪名强加给她,迫使她离开那村子。我住在老韦尔明亨的时候,她一直待在那儿,我离开那儿的时候,也就是修建新镇的时候,一些体面的街坊都搬到新镇上去,她又搬到了那里,就好像决心要和大伙住在一起,要尽情丢他们的脸似的。现在她仍旧住在那儿,并且要永远待下去,要反抗所有的人,一直侍到死。”
“可是,这许多年来,她又是怎样生活的呢?”我问,“她丈夫愿意帮助她吗,他有这能力吗?”
“他不但有这能力,而且愿意帮助她,先生,”克莱门茨太太说。“他给我丈夫的第二封信里说,她名义上是他妻子,是他家里人,不管她有多么坏,他总不能让她像个乞丐饿死在街头。他可以为她提供少量的赡养费,让她每季在伦敦某地支取。”
“她接受了赡养费吗?”
“她一文钱也不接受,先生。她说,哪怕是活到一百岁,她也不会去领凯瑟里克一点儿情。后来她的确信守了自己的誓言。我那可怜的好丈失去世后,我承受了他所有的东西,其中有凯瑟里克写来的那封信,于是我就去对她说,需要钱的时候可以告诉我。 ‘哪怕是让全英国的人都知道我需要钱,’
她说,‘我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凯瑟里克和他的朋友。这就是我的回答,如果他再来信,你就用这话去答复他吧。’”
“您看她本人手里有钱吗?”
“即使有钱,也非常少啊,先生。听人家传说,而且这些传说恐怕还很可靠,她的生活费都是由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私下供给的。”
听完她最后的答话,我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考虑话中的含意。如果我刚才所听到的情节全部可信,那么,现在显而易见,我并未找到一条发现这个秘密的直接或间接的途径。在追求我的目标的过程中,我又一次遭到明明是最令人沮丧的失败。
然而,她所述叙的情节中,有一点使我怀疑以上这些话是否全部可信,同时使我联想到其中是否还会有其他隐情。
我没法解释,为什么教会文书的坏妻子自愿在自己声名狼藉的地方度她的晚年。据这女人说,她之所以采取这种奇怪的做法,只是为了要以实际行动表明她的清白,然而这种说法并不能使我感到满意。据我设想,更合情合理和接近事实的解释是:她之所以这样做,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是完全出于本意。而如果我的这一设想是对的,那么最可能迫使她留在韦尔明亨的人又能是谁呢?毫无疑问,是供给她生活费的那个人。她拒绝了自己丈夫的津贴,她没有足够的储蓄,她是一个孤苦伶仃、身败名裂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她要获得帮助,除了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去依靠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她还能依靠谁呢?
根据以上的设想进一步推论,同时牢牢记住了凯瑟里克太太肯定知道秘密这一点,以此作为我的思想指导,我就很容易地理解到,那是因为珀西瓦尔爵士要把她留在韦尔明亨,因为,将她留在那里,她那恶劣的名声肯定会把她和附近的女伴隔离开,使她没有机会偶然在无意中向一些好奇的知心朋友谈起那件要隐瞒的事。那么,要隐瞒的又是一件什么事呢?它不可能是珀西瓦尔爵士和凯瑟里克太太那件丑事所涉及到的不光彩的关系,因为那件事邻近的人早已知道了。也不可能是害怕人们疑心珀西瓦尔爵士是安妮的父亲,因为韦尔明亨的人反正会那样怀疑的。如果我也像别人那样全部相信以上所说的表面可疑的现象,如果我也像凯瑟里克先生和他所有的邻居那样只从表面看问题,那么,在我所听到的这些话中,又有哪一点会使人联想到珀西瓦尔爵士和凯瑟里克太太之间多年来一直隐瞒着一件十分严重的秘密呢?
然而,毫无疑问,要发现那件秘密,我们必须在教会文书的妻子和那位“带孝的绅士”的幽会中,在他们亲密的低声细语中去寻找线索。
在这个问题上,会不会表面的现象向人们指着一个地方,而那始终不曾被人怀疑到的真情却隐藏在另一个地方呢?凯瑟里克太太再三说,一个可怕的误会害了她,莫非这是一句真话不成?或者,就假定那是一句假话吧,但认为珀西瓦尔爵士和她共同犯罪,这会不会是一种出于误会的想法呢?有没有这种可能,即珀西瓦尔爵士是故意引人怀疑一件他所不曾做过的事,而其目的则是为了要使人不致怀疑到另一件他实际上做过的事呢?如果我能在这方面找到一条线索就好了,因为,那件秘密虽然深深地隐藏在我刚才听到的、看来是茫无头绪的故事中,但能发现它的那个关键就在这里呀。
于是,我下一步再提问题,就是要确定凯瑟里克先生是否错怪了他妻子的不正当行为。听了克莱门茨太太的回答,我在这一点上已经不可能再存有疑问。已经有最明确的事实,证明凯瑟里克太太在出嫁之前就和什么人有了不名誉的勾当,然后,为了挽救自己的名誉,她才结了婚。推算一下时间与地点(这里我就不必详细地叙述它们了),我绝对相信,凯瑟里克先生的女儿虽然姓的是他的姓,但实际上并不是他的孩子。
我下一步要探明珀西瓦尔爵士究竟是不是安妮的父亲,但我在这方面遇到了更大的困难。要弄清这个问题,除了检验他们两人面貌是否相似以外,我再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
“珀西瓦尔爵士在你们村里的时候,您大概常常见到他吧?”我问。
“是呀,先生,常常见到他,”克莱门茨太太回答。
“您可曾注意到,安妮长得像他吗?”
“一点儿也不像他,先生。”
“那么像她母亲罗?”
“也不像她母亲,先生。凯瑟里克太太是黑皮肤,圆脸。”
既不像她母亲,又不像那可能是她父亲的人。我知道检验面貌是否相似并不能提供绝对可靠的证明,但是,相反,根据这种检验,也不能得出全盘否定的结论。如果能够发现一些与珀西瓦尔爵士和凯瑟里克来老韦尔明亨之前的生活有关的确凿事实,那样是不是可以充实这一方面的证据呢?此后再提问题时,我就记住了这一点。
“珀西瓦尔爵士刚来到你们附近的时候,”我说,“您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吗?”
“不知道,先生。有人说他是从黑水园村来的,也有人说他是从苏格兰来的——但是,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谁也不知道。”
“凯瑟里克太太即将结婚之前,还在瓦内克府里当用人吗?”
“是呀,先生。”
“她在那儿待的时间很久吗?”
“大约三四年吧,先生;究竟是几年,我不能肯定。”
“您听说那时候瓦内克府的主人是谁吗?”
“听说过,先生。他是唐索恩少校。”
“凯瑟里克先生,再有您认识的其他人,可曾听说珀西瓦尔爵士是唐索恩少校的朋友,或者曾在瓦内克府附近看见过珀西瓦尔爵士吗?”
“据我所知,凯瑟里克从来没看见过他,我所认识的其他人也没看见过他。”
我记录了唐索恩少校的姓名住址,也许这个人仍旧活着,万一将来需要找他,这些资料还是有用的。这时我已经绝对不同意一般人的看法,不像他们那样认为珀西瓦尔爵士就是安妮的父亲,我已经确信,他和凯瑟里克太太幽会的隐情与这女人玷污了她丈夫的名誉一事完全无关。我一时想不出再提什么问题来证实我的这一看法,我只能引着克莱门茨太太去谈安妮的幼年生活,一面留心地听,看是否能从她偶尔的谈话中获得需要的证据。
“我还没听您谈过,”我说,“这个在罪恶和苦难中出生的孩子怎么会交给您照顾的,克莱门茨太太。”
“因为没人照管这个无依无靠的可怜的小东西嘛,先生,”克莱门茨太太回答,“看来,自从她出生的那一天起,恶毒的母亲就开始仇恨她,好像一切的不幸都应当怪这可怜的孩子似的!我为孩子感到很难受,就要求把她领来,像爱护亲生女儿一样带大她。”
“打那时候起,安妮就一直由您带了吗?”
“也不是一直由我带,先生。凯瑟里克太太常常凭了一时高兴来接孩子回去,好像因为我要带这孩子,她就故意这样惹我不高兴。但是,她那样使性子,并不能持久。可怜的小安妮每次总是又被送了回来,而每次回来后,都感到很快乐,虽然在我家里过的也是沉闷的生活,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有伙伴们一起玩得很高兴。有一回她母亲把她带到利默里奇村去,那一次我们分离的时间最长。我丈夫恰巧那时去世,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我觉得安妮不住在我家里也好。那年她大约是十岁或十一岁,可怜的孩子读书很笨,性情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开朗——但是小姑娘长得十分标致。我在家乡一直等到她母亲送她回来,然后提议带她到伦敦去,因为,先生,自从我丈夫故世后,我就不愿意再在老韦尔明亨待下去,触景生情,那地方变得很凄凉了。”
“凯瑟里克太太同意您提出的办法吗?”
“她不同意,先生。她从北方回来后,变得更冷酷无情了。可不是,人家早就说,她那次出去之前先要得到珀西瓦尔爵士的许可;还说,她去利默里奇村服侍她已经病危的姐姐,只是因为听说那个可怜的女人攒了一些钱,可是结果发现她留下的那点儿钱还不够付丧葬费。很可能凯瑟里克太太为了这件事感到很懊丧,但是,不管为了什么吧,反正她不许我带走孩子。好像是故意要拆散我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使我们俩痛苦似的。当时我只能悄悄地嘱咐安妮,将来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去找我。但是,又过了好几年,她始终没机会来看我。可怜的孩子,我一直没再见到她,直到那天夜里她从疯人院里逃来了。”
“您可知道,克莱门茨太太,为什么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要把她关起来吗?”
“我从安妮本人口中知道了一点儿底细,先生。这个可怜的孩子常常伤心地谈起这件事。她说她母亲给珀西瓦尔爵士隐瞒着一件什么秘密,就在我离开汉普郡,又过了很久的时候,有一天她母亲把那秘密泄露给了她,珀西瓦尔爵士一知道这件事,就把她关起来了。但是,后来我每次问到她,她始终说不出那是一件什么事。她一总儿能告诉我的是:她母亲只要性子一上来,就可以把珀西瓦尔爵士给毁了。可能凯瑟里克太太总共只向她透露了这么一点儿。我几乎可以肯定:我总能够从安妮口中探听出全部情况,如果她真的知道这件事的详情,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而不是很可能出于她的幻想,瞧这个可怜的孩子。”
我也不止一次地想到了这一点。我曾经对玛丽安表示过我的怀疑:当劳娜和安妮·凯瑟里克在船库里被福斯科伯爵惊散的时候,劳娜是不是真的即将发现一些重要的情况呢。安妮自以为完全知道了这件秘密,其实只不过是听到她母亲无意中在她面前泄露的几句话,而她就妄加猜测,这情形确实是与安妮的精神病态完全符合的。假如是这样,珀西瓦尔爵士由于做贼心虚,当然会产生误会,以为安妮已经从她母亲那里知道了一切,正像后来他同样误会,坚信他妻子已经从安妮那里知道了一切。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已是一个上午。即使再在那儿待下去,我也未必能从克莱门茨太太口中获得更多对我有用的材料。此刻我已经发现了一些与凯瑟里克太太有关的当地的情况和家事的底蕴,而且我已经从这些需要搜集的材料中作出全新的结论,它们对于我将来要采取的行动可能会有极大的帮助。于是我站起身来告辞,感谢克莱门茨太太热心为我提供情况。
“大概,您觉得我这个人太爱寻根究底了吧,”我说,“我提出了这么些问题,多数人是不高兴回答的。”
“您随便来问什么,先生,我都热烈欢迎,”克莱门茨太太回答。说到这里,她沉默下来,忧郁地瞧着我。“我倒很希望,”可怜的女人说,“您能多告诉我一些有关安妮的事,先生。您刚来的时候,我好像从您的神情中看出,您是能告诉我的。现在我甚至连她是死了还是活着都不知道,您真没法想象,这叫人有多么难受啊。只要能够知道确实的消息,我会感到舒服一些的。您刚才说,咱们不能再指望见到她了。您可知道,先生,真的您可知道,难道是上帝的旨意把她召去了吗?”
她这样询问,使我感到很为难,如果我仍旧拒绝回答,那我这人将是十分卑鄙和残酷的。
“恐怕这件事已经是无可怀疑的了,”我慢慢地说,“我完全相信,她在这尘世中的烦恼已经结束了。”
可怜的女人立刻在她的椅子里颓然坐下,捂住了她的脸。“哦,先生,”
她说,“这件事您怎么会知道的?这件事是谁告诉您的?”
“谁也没告诉我,克莱门茨太太。但是我有相信这件事的理由——我向您保证,一等到能说明的时候,您就可以知道那些理由了。我确实知道,她在那最后的一刻并不是没人照看的——因为不用再过多久您就会知道,她已经被安葬在乡下一个幽静的墓地里,即使您自己为她办后事,您也不能选择一个比那更幽静的地方了。”
“死了!”克莱门茨太太说,“她这么年轻就死了,反而让我来听到这消息啊!从前,是我给她做第一批小衣服的;是我教她学步的。她第一次是向我唤妈妈的,如今,我还在,她却被召走了。先生,是您说,”可怜的女人一面说一面拿开了捂着脸的手帕,开始朝我看,“是您说,她被很好地安葬了吗?如果她是我的亲生女儿,丧事也不过办得像那样风光吗?”
我向她保证,说确实是这个情形。听了我的答复,她好像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满意神情,获得任何更好的理由所不能带给她的安慰。“如果安妮不是被很好地安葬了,”她真情流露地说,“那我可要伤心死了。可是,您又是怎样知道的呢,先生?是谁告诉您的?”我再一次请她等待,说将来我会将全部详情告诉她。“也许,再过一两天,等您安静下来了,我一定再来看您,”我说,“因为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求您。”
“可别为了我的原故耽误了这件事,先生,”克莱门茨太太说,“只要我能尽力,您就别顾到这件事会招我哭。您如果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先生,现在就说了吧。”
“我只要向您提一个问题,”我说,“我只想知道凯瑟里克太太在韦尔明亨的地址。”
克莱门茨太太听了我的要求大吃一惊,一时间好像把安妮的噩耗都给忘了。她突然止住泪,茫然无主地坐在那里,惊慌地瞪着我。
“我的天哪,先生!”她说,“您要去看凯瑟里克太太?为了什么?”
“为了要探听这件事,克莱门茨太太,”我回答,“为了要知道她和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那几次幽会的秘密。除了您告诉我的有关那个女人过去的行为,以及那个男人过去和她的关系,还有一些您和您的街坊都没怀疑到的事情。他们两人之间还隐瞒着一件我们谁都不知道的秘密,我现在要去看凯瑟里克太太,一定要把那秘密探听出来。”
“您可得再考虑考虑呀,先生,”克莱门茨太太一面说一面急着站起身,把一只手搭在我臂上。“她是个可怕的女人——您不是像我那样了解她。可要再考虑考虑呀。”
“我相信,您这样警告我是出于好意,克莱门茨太太。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后果如何,非去看这个女人不可。”
克莱门茨太太焦急地紧瞅着我。
“我知道您已经下定决心,先生,”她说。“我这就把那地址告诉您。”
我把地址记在我的笔记簿里,然后和她握手道别。
“您不久就会得到我的信息,”我说,“您不久就会全部知道我答应告诉您的那些事。”
克莱门茨太太叹了口气,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头。
“有时候,老太婆的忠告还是值得听的,先生,”她说,“去韦尔明亨之前,您可得再考虑考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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