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心的谢顿立刻想到裰服,心中泛起一阵模糊的懊恼。他说:“你说适当的服装是什么崽思?”
“轻便的衣服,像我穿的这种。袖子很短的短衫、宽松的家常裤、宽松的内衣拆、短袜、开口的凉鞋。我都为你们准备好了。”
“很好,听起来不错。”
“至于凡纳比里夫人,我也同样准备了一套,希望能合身。”
堤沙佛提供他们两人的服装(都是他自己的)十分合身,甚至可以说十分舒适。他们准备好之后,便向堤沙佛夫人告辞,她则带着仍不以为然却已放弃努力的神情,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
此时是傍晚时分,上空有一团迷人的昏黄暮光,显然达尔的灯火很快会纷纷眨眼。温度适中,街上几于见不到任何车辆,每个人都在步行。远处传来磁浮捷运无休无止的嗡嗡声,偶尔射来的灯光也不难看见。
谢顿注意到,这些达尔人似乎并非向特定目的地走去。反之,他们像是参加一次漫步游行,纯粹为了乐趣而走。假如达尔果真是个穷区,就像堤沙佛暗示的那样,则低廉的娱乐或许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还有什么比黄昏漫步更有乐趣,而且更廉价的呢?
谢顿很自然地融入这种毫无目标的闲适步调中,并且感到四周充满亲切的温暖。当人们擦身而过时,总会瓦相打个招呼,简单交谈几句。不同型式、不同粗细的黑色八字胡到处展现,仿佛是达尔男性的一项必备要件,如同麦曲生兄弟的光头一样无处不在。
这是个傍晚的仪式,用以确定又安稳过了一天,朋友们仍旧身体健康、精神愉快。有一件事很快变得显而易见,那就是铎丝吸引了所有人的日光。昏黄的暮色中,她略红的金发变得更加鲜红,在一片黑发海洋的衬托下(偶尔出现的灰发是唯一的例外),像一枚金币闪闪发光地掠过一堆煤炭。
“这实在非常愉快。”
“没错,”堤沙佛说,“通常,我都和我的妻了一起散步,她总是如鱼得水。在一公里范围内,任何人的名字、职业,以及互相之间的关系她都晓得。我做不到这点,现在这个时候,和我打招呼的人有一半……我无法告诉你他们的名字。但无论如何,我们绝不能走得太慢,我们必须走到升降机那里。底下的层级是个忙碌的世界。”
当他们进了往下的升降机后,铎丝说道:“我想所谓的热闾,堤沙佛老爷,是利用川陀的地热来产生蒸汽,以转动涡轮机来发电的地方。”
“噢,并非如此,这里是利用高效率的大型热电堆直接产生电力。别问我细节,拜托,我只是个全息电视节目策划人。事实上,到下面也别向任何人询问细节。整个东西是个很大的黑盒子,它能够运作,却没人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呢?”
“通常都不会,但如果真出了问题,会有一些专家从别处赶来,那些懂得计算机的。当然,所有一切都是高度计算机化的。”
此时升降机停了下来,三人鱼贯而出,一阵热浪立刻扑向他们。
“真热。”谢顿多此一举地说。
“的确没错,”堤沙佛说,“这正是达尔成为能源珍贵产地的原因。这里的岩浆层比全球各处都更接近地表,所以你得在酷热之下工作。”
“何不采用空调设备呢?”
“是有空凋设备,不过这和成本有关。我们利用空调来通风、除湿、降温,但如果做得太过分,那会用掉太多能量,整个过程就会变得太昂贵。”
堤沙佛停在一扇门前,按下讯号钮。门开了之后,随即传出一阵凉风。他喃喃说道:“我们应该可以找到什么人,带我们四下参观一番。他能控制场面,否则凡纳比里夫人会被……至少男工就一定会对她冷嘲热讽。”
“冷嘲热讽不会令我感到尴尬。”铎丝说。
“会令我感到尴尬。”堤沙佛说。
一名自称汉诺·林德的年轻男子从办公室走出来,他长得跟堤沙佛十分相像,但谢顿心里明白,在他习惯几乎千篇一律的矮小身材、黝黑皮肤、黑色头发,以及浓密的八字胡之前,他无法轻易看出其中的个别差异。
林德说:“我很乐意带你们到值得看的地方四处看看。这不是你们心目中的奇观,你们要知道。”他在对他们三人说话,目光却固定在铎丝身上。“不会怎么舒服,我建议大家脱掉短衫。”
“这里十分凉爽。”谢顿说。
“当然,但那是因为我们是管理人员,阶级自有它的特权。在外面我们无法保持这么强的空调,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领的薪水比我还多。事实上,在达尔它是薪资最高的工作,这是我们这里找得到工人的唯一原因。即使如此,热闾工还是一直越来越难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们钻进热锅去吧。”
他脱掉短衫,塞进腰带。堤沙佛也照做不误,谢顿则只有学样。
林德瞥了铎丝一眼,说道:“为你自己舒服,夫人,但这并非强迫性的。”
“没关系。”铎丝说完,便脱下她的短衫。
她的胸罩是白色的,没有衬里,中间开衩处颇为可观。
“夫人,”林德说,“那可不是……”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没关系,我们过得了关。”
刚开始的时候,谢顿只注意到计算机与机械装置,包括巨大的输送管、明灭不定的灯光,以及闪烁的荧光幕。
整体的光线相当暗淡,不过机件附近都有充足的照明。谢顿抬起头,望着几乎全暗的环境说:“为什么不要亮一点?”
“已经够亮了——就这个地方而言。”林德说。他的话讲抑扬有致,说得极快,但口气有点严厉。“整体照明保持如此是基于心理因素,太亮的话会在心中将光转换成热。要是我们把灯光调亮,即使将温度降低些,工人的抱怨也会升高。”
铎丝说:“这里似乎十分计算机化。我认为整个的运作都能交由计算机负责,这种环境是人工智能的天下。”
“完全正确,”林德说,“可是我们不敢冒这个险。如果有任何事情不对劲,我们需要随时有人在场。一台故障计算机引起的问题,可以影响到两千公里之外。”
“人为错误也一样糟,难道不是这样吗?”尉顿说。
“昵,是的,不过既然人类和计算机一块工作,计算机错误可以较快找出原因,再由人工进行矫正;反之借着计算机,人为错误也能较快修正回来。这就等于说,除非同时出现人为错误和计算机错误,否则不会发生任何严重问题,事实上,这种情况几乎从未发生过。”
“几乎从未发生过,但并非从来没有过,是吗?”谢顿说。
“几乎没有,但并非从来没有。计算机今非昔比,而人也一样。”
“世事似乎总是如此。”谢顿说完,轻轻笑了一声。
“噢,不,我没有怀旧的意思,我不是在说过去的美好时光,我指的是统计数据。”
听到这里,谢顿再度想起夫铭所说的有关时代正在衰退的那番话。
“懂我的意思了吧?”林德的音量逐渐降低,“那边有一-群人,从他们的样子看来是 C三层的。他们正在喝饮料,没一个在工作岗位上。”
“他们在喝什么?”铎丝问道。
“补充电解质流失的特殊饮料,果汁。”
“那你就不能怪他们,”铎丝愤愤地说道,“在这种又干又热的环境中,人们当然得喝点东西。”
“你知道一个熟练的 C三工人,借口喝罐饮料可以磨多少时间?而且,我们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只给他们五分钟时间喝水,并且将每个工人的休息时间错开,好让他们不会全部聚成一群,就等于挑起一场叛变。”
现在他们正朝那群人走去。这些工人有男有女(达尔似乎多少是个两性平等社会),不论男女都未穿短衫。女性上身穿戴着一种装置,勉强可称为胸罩,但纯粹是功能性的。它的功用是撑起乳房,以增进通风效果,并降低排汗量,可是什么也遮不住。
铎丝凑近谢顿说:“这样穿有道理,哈里,我那里已经湿透了。”
“那就脱下你的胸罩,”谢顿说,“我不会举一根手指阻止你。”
“不知怎么回事,”铎丝说.“我就猜到你不会。”她还是让胸罩留在原处。
他们渐渐接近那群人——总共有十一二个。
铎丝说:“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冒出粗言粗语,我会挺得住。”
“谢谢你,”林德说,“我不能保证他们不会——但我必须介绍你们。如果他们误以为你们两人是督察员,而且是在我的陪同之下,他们会变得无法无天。督察员应该自已独立四处探访,不能有任何管理部门的人在旁监督。”
他举起双臂:“热闾工们,我为你们介绍两个人。他们是来自外界的访客——两位外星人士,两位学者。他们的世界能源日渐短缺,他们来到这里,想要看看我们达尔是怎么做的。他们认为也许能学到些什么。”
“他们会学到如何流汗。”一名热闾工喊道,接着响起一阵刺耳的笑声。
“那女的现在已经满胸是汗,”一名女广吼道,“那样子遮掩起来。”
铎丝吼了回去:“我想把它脱下,但我的胸部没法跟你比。”笑声随即转趋友善。
不料一名年轻男工向前走来,一双深陷的眼睛紧紧盯着谢顿,他的脸孔则变作毫无表情的面具。他说:“我认识你,你是那个数学家。”
他冲过来,以急切而严肃的态度审视着谢顿的而孔。铎丝自然而然站到谢顿前面,林德则站到她的身前,并且吼道:“退下去,热闾工,注意你的礼貌。”
谢顿说:“慢着!让他和我讲话。为什么每个人都排在我面前?”
林德压低声音说:“如果他们任何一个走近,你会发觉他们的味道可不像温室的花朵。”
“我受得了,”谢顿直率地说,“年轻人,你想要做什么?”
“我名叫阿马瑞尔。雨果·阿马瑞尔。我曾在全息电视上看过你。”
“你或许看过,可是又怎么样?”
“我不记得你的名字。”
“你不必记得。”
“你提到一种叫心理史学的东西。”
“你不知道我多希望从未提过。”
“什么?”
“没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只要一下子,就是现在。”
谢顿望向林德,后者坚决地摇了摇头:“在他值班时绝对不行。”
“你的班从什么时候开始,阿马瑞尔先生?”谢顿问道。
“一六○○时。”
“你能在明天一四○○时来见我吗?”
“当然可以,哪里?”
谢顿转头望向堤沙佛:“你能准我在你那里见他吗?”
堤沙佛看来非常不高兴:“没这个必要,他只是个热闾工。”
谢顿说:“他认出我的长相,他知道我的一些事。他不可能只是个普通人,我要在我的房间见他。”
然后,由于堤沙佛的脸孔并未软化,他又补充道:“在我的房间,房租迟早会付给你。而你当时正在上班,不在那栋公寓里。”
堤沙佛低声说道:“不是我,谢顿老爷。是我的妻子,卡西莉娅,她不会接受这种事。”
“我会跟她谈,”谢顿绷着脸说道,“她一定得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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