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再有身穿皇袍的身影主持各项典礼,不再有皇上的声音下达命令,不再有皇上的旨意传达出去。皇上的喜怒哀乐也不再感染众人,宫殿不再因着皇上的欢乐而显得温暖明亮,也不再因着皇上的病痛而蒙上阴影。位于偏殿的御用寝宫空无一人,早已不见任何皇室的踪影。
然而大队园丁仍将御苑整理得美轮美奂,大队仆佣仍将宫殿内外保持在最佳状态。御床(虽然没人睡)仍固定每天更换被单,宫中房间的打扫也从未中断,每件工作都如常进行。 整个御前幕僚从上到下,都做着和过去一样的工作。最高官员继续下达指令,就像皇上仍然在世一样,而他们知道那些指令一定符合皇上的心意。许多机关——尤其是高层机关——的人事结构仍和克里昂去世当天一模一样。至于新进人员则经过仔细塑造与训练,绝对百分之百遵循传统。
仿佛帝国已习惯有皇帝统治的岁月,因此坚持以这种“幽灵统治”来维系整个帝国。 执政团知道这种状况,即使不知道,他们也隐约可以感觉到。十年来,统驭过帝国的军人,没有一个曾搬进偏殿中的御用寝宫。这些军人不论是什么来头,总不是皇帝,他们很清楚自己无权染指那个地方。人民能忍受失去自由,却无法忍受任何对皇帝大不敬的举动——不论皇帝是否还活着。
那座历经十几个不同皇朝皇帝的优雅宫殿,连田纳尔将军也不敢搬进去。他在御苑边缘的建筑群中,挑了一栋作为官邸与办公室。那群建筑在御苑中极为突兀,却造得像碉堡般坚固,足以抵挡军队的围攻,外缘的建筑则住着数量庞大的卫士。田纳尔身形矮胖,留着两撇红色的八字胡。他的胡子不像达尔八字胡那样生气勃勃、粗犷放肆,而是沿着上唇仔细修剪,胡子下缘与唇线间留有一道整齐的缝隙。田纳尔年轻时或许相当英俊,但现在的脸庞已显得有些臃肿,眯成两条缝的蓝眼睛总是透着愤怒的目光。 此刻,田纳尔便是如此(当一个人自认主宰着百万世界,却又不敢自称皇帝,自然会满腔愤怒)。他愤愤地对韩德·厄拉尔说:“我将建立一个自己的皇朝,”他皱着眉头环顾四周, “但对一位帝国的主宰而言,这地方太不相称。” 厄拉尔轻声道:“重要的是您身为主宰。在斗室中当个主宰,也比在宫殿中当个傀儡强。”“可是能在宫殿中当主宰不是更好?”田纳尔说。厄拉尔拥有上校的头衔,但他几乎没参与过任何军事行动。他的主要差事就是把田纳尔想听的话告诉他——再一字不易地传达他的命令。若是安全的话,他偶尔也会试着将田纳尔的作风引向较为谨慎的路线。 众所皆知厄拉尔是“田纳尔的奴才”,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但却毫不在乎。身为奴才安全无虞,而他看过太多自以为有骨气、不甘心当奴才的人最后的下场。 当然,可能有一天,田纳尔也会葬身在执政团这个变幻不已的走马灯中,可是厄拉尔自认(带着些世故的达观)有办法及时察觉危机,自保不成问题。当然,他设法实时脱身也可
能,但凡事总是有代价的。
“您当然能开创一个朝代,将军。”厄拉尔说,“在帝国悠久的历史中,这样的例子不计 其数。只不过这需要时间。人民接受新局的速度很慢,通常要到新皇朝的第二代或第三代,才会完全接受这个皇帝。”
“我不信。只要我宣布自己是新皇帝,谁敢站出来反对?活得不耐烦了!” “没错,将军。在川陀以及大多数的内围世界,您的力量毋庸置疑。但是在遥远的外围世界,可能有许多人无法……目前还无法接受一个新皇朝。” “内围世界也好,外围世界也罢,套句帝国的老格言——手铳出政权。”“这句格言说得是没错,”厄拉尔说,“可是如今,许多星省都有自己的武装部队,他们 或许不会愿意为您效命。现在的局势不再那么容易控制。”“那么,你是建议我要谨慎点?”田纳尔说道。 “我总是建议您谨慎,将军。”“总有一天,你会建议得过了头。”厄拉尔低下头来:“我只是提出在我看来对您有益的建议,将军。”“所以你才不停跟我唠叨那个哈里·谢顿?” “他是您最大的威胁,将军。”“你老是这么说,但我就是看不出来,他不过是个大学教授。”“没错,但他曾经当过首相。”厄拉尔说。 “我知道,但那是克里昂时代的事了,后来他又做过什么事?既然现在局势不容易控制, 各星省的总督都不好惹,一个教授怎么可能会是我最大的威胁?” “假设温和、谦逊的人就没有危险性,”厄拉尔小心翼翼地说(谁给将军上课都得小心翼翼),“有时会是个错误。对谢顿的敌人而言,他绝对是个危险人物。二十年前,九九派运 动几乎毁掉克里昂的铁腕首相伊图·丹莫茨尔——”田纳尔点了点头,但微蹙的眉头泄露出他正在努力回忆。 “而摧毁久瑞南,并接替丹莫茨尔担任首相的,正是谢顿。不过,九九派运动后来死灰复燃,谢顿虽然再次设计将它扑灭,却没能来得及阻止克里昂遇刺。”
“而谢顿却没因此被处决,对不对?” “您说得完全正确,谢顿没被处决。”厄拉尔回答。 “那就怪了。没能阻止皇上遇刺,首相应该是非死不可。”“照理说是如此。不过执政团却让他活下来了,这决定是明智的。”“为什么?”
厄拉尔在心中叹了口气。“为了一个叫做心理史学的东西,将军。”“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田纳尔断然道。事实上,田纳尔有印象,厄拉尔曾三番两次试图对他解释这个怪字眼。他从来不想听,而厄拉尔也很明白不能操之过急。田纳尔现在仍然不想听,但厄拉尔的话中似乎隐约有些急迫。或许,田纳尔心想,自己这回最好听一听。 “几乎没人知道心理史学是什么,”厄拉尔说,但是有些——嗯——知识分子,觉得它很有意思。”
“它究竟是什么?”
“一种复杂的数学系统。”
田纳尔摇摇头。“拜托,别跟我提什么数学系统。我只要能数得出我的军队有多少师就够了。”
“据说,”厄拉尔道,“心理史学有可能预测未来。”将军两眼一下子瞪得老大。“你是说,这谢顿是个算命的?” “心理史学不是普通的算命,它是一种科学。” “我不信。”
“的确很难相信。但在川陀上,谢顿已经成为人民崇拜的对象,在某些外围世界也是如此。而如果心理史学能预测未来,或只是人民相信它能这样做,它就会变成巩固政权的一个强力工具,这点我确定您已经看出来了,将军。心理史学只要预测我们的政权将会持续,并且为帝国带来和平与繁荣,人民的信心便会使这个预言自我实现。反之,如果谢顿希望得到相反的结果,他可以发布内战和毁灭的预测,而人民也会相信,那我们的政权恐怕就不保了。”“这样的话,上校,我们只要确定预测的内容是我们想要的就行了。”
“应该说是谢顿必须做到这一点,然而他不是我们的朋友。将军,我们必须将哈里·谢 顿和在川陀大学进行的心理史学发展计划分成两件事,这点很重要。只有换掉谢顿,心理史学对我们才可能有用。”
“有人能取代他吗?”
“喔,当然,只要除掉谢顿就行了。” “这有什么困难?一纸处决令就解决了。” “这样的事,将军,政府表面上最好还是别直接涉入。” “什么意思?”
“我已经安排让谢顿来见您,好让您自己探探他的底。然后,我会提出一些建议,您再看看是否可行。”
“你安排他什么时候来见我?”“原本排在最近,但谢顿计划的几个代表要求延缓几天,因为他们正在庆祝谢顿的六十岁生日。我认为顺他们的意思延迟一周对我们是有利的。”“为什么?”田纳尔追问,“我不喜欢任何示弱的表现。”“您说的是,将军,您的洞察力果然高人一等。不过,基于情势的需要,我们或许该了解一下谢顿这个庆生会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
“任何情报都是有用的。现在庆生会正在举行,您想看看庆祝活动的片段吗,将军?”田纳尔将军的脸色阴沉依旧。“有这个必要吗?”“您将发现它很有意思,将军。” 再生影像的声光效果极佳,有好长一段时间,严肃的将军办公室里充满了庆生会的欢乐气氛。
厄拉尔以低沉的声音解说道:“大多数的活动,将军,都是在谢顿计划建筑群中举行,但校园其他地方也有活动。待会儿我们会有个鸟瞰影像,您将发现庆祝活动涵盖的区域相当广。事实上,在这颗行星各处——主要是各大学以及各区的重镇——在举行各种所谓的‘共鸣庆祝’,只是现在我手头上没有确实资料。庆祝活动目前仍在进行,至少还会再持续一天。”“你是说,这是个全川陀性的庆祝?”
“就某方面而言是如此,参与活动的主要是知识分子,但影响范围却十分惊人。甚至有可能除了川陀,其他世界上也有人在欢呼。”“你从哪弄来这个再生影像的?” 厄拉尔微微一笑。“谢顿计划的组织中有我们自己人,随时可提供第一手情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立刻就会晓得。” “好吧,厄拉尔,你对这件事究竟有什么看法?”“将军,在我看来,哈里·谢顿已成了个人崇拜的偶像,我相信您也看出来了。谢顿和 心理史学几乎合成一体,如果我们除掉他的方式太过招摇,就会毁掉这门科学的公信力,那它对我们便毫无用处了。
“反之,将军,谢顿已经上了年纪,不难想像他会被另一个人取代——一个我们能选择的人。他会友善看待我们对帝国抱持的伟大目标及希望。这种不露痕迹除掉谢顿的方式,正是我们需要的。”
“所以你认为我该见见他?” “是的,我们可以乘机称称他的斤两,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将军,谢顿可是个名人。”
“我不是没跟名人打过交道。”田纳尔以阴沉的口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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