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镇比一切城镇都漂亮：一座座房子是白的，高高的，一棵棵榆树是绿的，比这些房子还要高；一个个前院宽大可爱，一个个后院矮树丛很多，值得一看；一条条街道斜着向下，通往一条小河，这条小河静静地在桥下流过；一块块草地连着果园，一个个果园连着田野，一片片田野连着牧场，一个个牧场爬上山头，在山顶消失，但见那边美丽的天空无边无际——就在这座比一切城镇都漂亮的城镇里，斯图尔特停下车来，要弄口菝葜汽水喝喝。
把汽车泊在一家杂货店前面以后，他下了车，感到太阳这么好，就在门廊上坐下，享受在大晴天来到一个新地方的那种舒服感觉。在他的整个旅途中，这是他找到的最平静最美丽的地方。他感到他很乐意在这样一个地方度过他的余生，要不是他会思念纽约的景色，会思念他的家，弗雷德里克·利特尔先生和太太以及乔治，要不是他的内心深处有个愿望要找到玛加洛的话。
过了一会儿，店老板出来抽烟，和斯图尔特一起坐在前门台阶上。他打算请斯图尔特抽支烟，可是看到斯图尔特那么小，他又改变主意了。
“你的店里有菝葜汽水吗？”斯图尔特问道。“我渴死了。”
“当然有，”店老板说。“有不知多少加仑。有菝葜汽水，沙示汽水，桦啤，干姜水，柠檬汽水，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千事可乐，万事可乐，事事可乐，还有悬钩子奶油健身露。你要什么有什么。”
“请给我一瓶菝葜汽水就够了，”斯图尔特说，“再给我一个纸杯。”
店老板走到店里，拿着一瓶菝葜汽水回来。他打开瓶子，倒了一点到纸杯里，把这杯菝葜汽水放在斯图尔特下面一级踏级上。斯图尔特摘下帽子，肚子贴地趴下来，用他的帽子当勺子，舀起清凉的饮料来喝。
“真解渴，”斯图尔特说。“大热天走远路，再没有东西比得上大大喝一顿清凉饮料了。”
“你要去的地方远吗？”店老板问道。
“也许非常 远，”斯图尔特回答。“我在找一只小鸟，叫玛加洛的。请问你见过它吗？”
“不能说我见过，”店老板说。“它长什么模样？”
“美丽极了，”斯图尔特回答说，同时用他的袖口擦掉嘴唇上的汽水。“它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小鸟。谁见了都会注意到它的。它来自一个长蓟草的地方。”
店老板靠近点细看斯图尔特。
“你有多高？”他问道。
“你是说用你们的尺？”
“对。”
“两英寸整再加一英寸的四分之一，”斯图尔特回答。“不过最近我没量过。我可能又高了一点。”
“你知道，”店老板思考着说，“这城里有一个人你实在应该去见一见。”
“什么人？”斯图尔特打着哈欠问道。
“哈丽特·艾姆斯，”店老板说。“她就你那么大小——甚至说不定还矮一些。”
“她什么模样？”斯图尔特问道。“漂亮，肥胖，四十岁？”
“不，哈丽特很年轻，十分漂亮。而且她被公认为本城衣着最好的姑娘之一。她所有的衣服都是专门为她裁制的。”
“是这样？”斯图尔特说。
“是的。哈丽特真是个出色的姑娘。她一家人，艾姆斯家的人，在本城十分有名。她的一位祖先在美国独立战争 (1) 时期一直在这里的渡口摆渡。他把什么人都渡过河——也不管他们是英国兵还是美国兵，只要他们付摆渡的钱就行。我猜想他干得很好。反正艾姆斯家的人一直很有钱。他们住在一座大房子里，有许多仆人。我相信哈丽特会很高兴看到你的。”
“谢谢你，”斯图尔特回答说，“不过这些日子我不大爱交际。走得太厉害了。我在什么地方都待不久——我一下子进一个城，我一下子又离开一个城，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行踪不定。在公路上和偏僻小路上可以找到我，我一直在寻找玛加洛。有些时候，我觉得离它很近了，它好像就在路拐弯的地方。另一些时候，我又觉得我将永远找不到它，再也不能听到它的声音。我倒想起来，现在我该上路了。”
斯图尔特付了汽水的钱，告别了店老板，开车走了。
可是艾姆斯镇似乎是他所知道的城镇中最好的城镇，在到达大街尽头之前，他向左一个急转弯，开进一条泥路，一直开下去，来到河边一个很安静的地点。那天下午他游了一番泳，仰卧在长满青苔的岸边，双手交叉放在头底下，回想起和店老板的那番对话。
“哈丽特·艾姆斯，”他咕噜了一声。
天晚了，斯图尔特仍旧逗留在河边。他简单地吃了个干酪三明治，喝了点水，那天夜里他就睡在温暖的草丛里，耳朵里尽是流水的声音。
早晨太阳暖和明亮，斯图尔特又下河洗了个早晨的澡。吃过早饭，他把汽车藏在一片观音莲叶子底下，走着上邮局去。正当他站在公用墨水壶边上给自己那支自来水笔吸墨水的时候，他偶然朝门口一看，他看到的东西使他的心猛地一跳，差点儿身体失去平衡，跌到墨水里去。是一个大约两英寸高的姑娘走进门，走过地板，朝着邮箱走去。她穿着一身便服，走起路来头抬得高高的。她的头发上插着一点从一朵花上掐下来的雄蕊。
斯图尔特激动得浑身颤抖。
“这一定就是艾姆斯家的那位姑娘了，”他心里说。
他在墨水壶后面躲起来不让人看到，偷看她打开她那约四分之一英寸宽的邮箱，拉出她的信。店老板没说错：这位哈丽特是漂亮。当然，她是斯图尔特碰到的唯一一个不是比他高许多英寸许多英寸的姑娘。斯图尔特琢磨，如果他们两个一起并排走，她的头大概在他的肩膀上面一点。这个想法使他充满兴趣。他真想滑到下面地板上，走过去和她讲讲话，但是他不敢。他的勇气全部失去了，他就那么躲在墨水壶后面，直到哈丽特走掉。
等他断定她已经走得看不见的时候，才偷偷地走出邮局，再偷偷摸摸地顺着街道来到一家店。一路上他半是希望能够看到那美丽的小姑娘，半又是害怕会看到她。
“你有什么现成的文具吗？”他问店老板。“我写信要来不及了。”
我亲爱的艾姆斯小姐：
我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我出生在纽约，可目前我正为一件忠于朋友的事作长途旅行。我的旅行把我带到了你的家乡。昨天，你们本地一家店的老板——他相貌忠厚，性格开朗——把你的性格和外表向我作了最可爱的介绍。
信写到这里，斯图尔特那支小自来水笔由于写了这么多字，墨水没有了，斯图尔特只好拜托店老板把他头朝下倒提着悬在一瓶墨水上面，让他给他的自来水笔灌上墨水。接着他重新回去写他那封信。他接下去写道：
艾姆斯小姐，请原谅我这样冒昧地请求和你相识，只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即我们的大小相似。不过事实当然是，想来你自己一定也知道，很少有人是只有两英寸高的。我说“两英寸”，实际上我比这尺寸稍微还高一丁点儿。我唯一的欠缺是，我看上去有点儿像老鼠。不过我身材匀称。而且我肌肉发达，超过我的年龄。让我直言不讳吧？我写这封短信的目的是希望我们能见一次面。我考虑到你的父母会反对我这样突然和开门见山的求见，以及我有点像老鼠的相貌，因此我想，你最好暂时不要跟他们提起这件事。他们不知道的事不会伤他们的心。但是怎么对待你的爸爸妈妈，你可能比我懂得，因此我不打算教你怎么样怎么样了，而让一切由你明断。
由于我是一个出门的人，我如今搭了个帐篷住在河边，在特莱西街街尾一个非常迷人的地点。你可以跟我一起划小划子游游河吗？明天傍晚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怎么样，那时白天的无谓烦扰离开了我们，而小河在柳树长长的阴影间流得好像也更安静了。这些宁静的春天傍晚，都是专门的建筑师为划船人的快乐而设计出来的。我爱水，亲爱的艾姆斯小姐，我的小划子犹如一个可以信赖的老朋友。
斯图尔特在给哈丽特写信的狂热中忘记了，他还没有一只小划子呢。
如果你肯接受我的邀请，请在明天五点钟左右到河边来。我将衷心企盼着你的到来。现在我必须结束这封唐突的信，赶去做我的事了。
无比忠诚于你的
斯图尔特·利特尔
斯图尔特把信装进信封，再把信封封好，然后才向店老板转过身去。
“我到哪里能弄到一只小划子呢？”他问。
“就在这里，”店老板回答。他走到他的纪念品柜台，拿下一只印第安人的桦树皮小划子，边上印着“夏日回忆”几个字。斯图尔特仔细地检查了它。
“它漏水吗？”斯图尔特问道。
“是只很好的小划子，”店老板回答说，悄悄用他的指头轻轻地把它弯了弯，使它恢复样子。“它卖七角五分，外加一分钱税。”
斯图尔特拿出钱来付给店老板。然后他朝小划子里面看，注意到它没有船桨。
“船桨怎么啦？”他说，故意让声音有点做生意的味道。
店老板在纪念品中到处找，可是看来没能找到船桨，于是他干脆走到冰淇淋柜台，拿了两把纸板小匙子回来——野餐时吃冰淇淋用的那一种。
“它们当船桨用正合适，”他说。
斯图尔特接过匙子，但是对它们的样子大倒胃口。
“它们用起来可能没问题，”斯图尔特说，“不过让我手里拿着这样的东西，我可不愿和美洲印第安人见面。”
店老板把小划子和船桨拿到店门口，放在街上。他真不知道这个划船的小家伙接下来怎么办，可斯图尔特从来不慌不忙。他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线，把船桨扎在划手座上，然后把小划子轻轻甩到他的头顶，举着它走了，镇静得就像他是个加拿大向导。他为自己对付小划子的能力感到非常自豪，很高兴露这么一手。
(1) 美国独立战争（1775—1783）是美国摆脱英国统治获得自由的战争。
(2) L是斯图尔特的姓利特尔（Little）的首字母。
| 欢迎访问英文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