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此。”希拉里说道,“但这里的酒店不好预订。人太多了。”
“英国人不是太多。”赫瑟林顿小姐悲伤地说,“现如今,出门旅行都几乎碰不到同胞了。”她轻蔑地四处打量了一番,“都是些法国人。”
希拉里微微一笑。在赫瑟林顿小姐看来,摩洛哥是法国的一块殖民地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她认为,在国外的任何酒店,英国游客都该享受特权。
“法国人、德国人、亚美尼亚人和希腊人。”卡尔文·贝克太太咯咯笑着说道,“我想,那个脏兮兮的小老头一定是个希腊人。”
“有人告诉我他的确是。”希拉里说道。
“看起来是个重要人物。”贝克太太说,“看看服务员,总是围着他转来转去。”
“如今他们都对英国人不上心了。”赫瑟林顿小姐沮丧地说道,“总是给我们安排黑乎乎的糟糕房间,以前男仆和女仆住的地方。”
“唔,要我说,摩洛哥的住宿条件没什么毛病。”卡尔文·贝克太太说道,“每次我都能设法搞到最舒适的、能泡澡的房间。”
“您是个美国人。”赫瑟林顿小姐尖酸地说,语调中饱含恶意。她一边说话一边把毛衣针弄得啪啪响。
“要是你们能跟我一起去马拉喀什就好了。”希拉里说,“能遇到你们,和你们聊天,真是太愉快了。真的,一个人旅行太孤单了。”
“我去过马拉喀什了。”赫瑟林顿小姐大声说道。
卡尔文·贝克夫人却被这个主意打动了。
“哦,这是个好提议。”她说道,“我是上个月去的马拉喀什,很想再去一趟。我能带您四处转转,贝特顿太太,还能防止您被骗。去一个地方要知道该去哪儿玩,才能体会其中的美妙。我现在就去办事处看看能做些什么安排。”
赫瑟林顿小姐在卡尔文太太离开后刻薄地说道:“美国女人都这样,从一个地方急匆匆赶到另一个地方,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好好停留。今天在埃及,明天就到了巴勒斯坦。我觉得她们有时连自己身处哪个国家都不清楚。”
她忽然闭上嘴,收拾起针线,向希拉里点头致意后,离开了这间土耳其式的房间。希拉里看了看手表,决定今晚不像往常那样先换衣服再用晚餐了。她一个人坐在低矮昏暗、挂着很多东方饰物的屋子里。一位服务员进来看了看又走了,之后带着两只小台灯回来。
灯光不是很亮,正好让室内呈现出一种很舒适的昏暗,有一种东方式的静谧。希拉里倚在矮沙发里,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昨天她还在想她参与的这整件事是不是一场骗局。但是现在——现在她要开始真正的旅程了。她必须小心翼翼,非常谨慎,不犯任何错误。她必须成为奥利芙·贝特顿,受过普通教育,乏味无趣,传统顺从,但有明显的“左”倾倾向,并且对自己的丈夫忠心耿耿。
“我不能出任何差错。”希拉里压低声音对自己说。
身在摩洛哥,一个人坐着感觉奇怪极了。她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神秘而魅力无穷的地方。身边那盏昏暗的灯!如果把刻着花纹的黄铜灯台握在两手之间摩擦,灯神会现身吗?
她被自己竟产生这种想法惊呆了,同时台灯旁边真的突然出现一个人,是阿里斯提德先生皱皱巴巴、留着尖尖的山羊胡的小脸。他礼貌地点头致意后坐在了希拉里的身旁,并开口问道:“夫人,我可以坐这里吗?”
希拉里礼貌地点头应允。
老人打开烟盒,递给希拉里一支烟,接着为自己也点了一根。
“夫人,您喜欢这个国家吗?”一两分钟后,他问道。
“我待得不久。”希拉里说,“我发现这里非常引人入胜。”
“哦。你去过古城区了吗?喜欢那里吗?”
“我觉得那里美妙极了。”
“是的,美妙极了。昔日的一切——贸易,阴谋,流言,暗地里的活动,城市的秘密和激情都被关在窄小的街道和高墙之中。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夫人,当我漫步在菲斯的街道中时?”
“不知道。”
“我想到了伦敦的西大道,想到了你们那儿街道两边的工厂。我想到那些被霓虹灯照亮的建筑,开车行驶在路上的时候你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人。那里没有什么秘密,没有一丝神秘感可言。甚至窗户上都不挂窗帘。没有,他们就在那里工作,全世界只要想看就能看到他们。就像揭开蚂蚁窝的顶。”
“您的意思是,”希拉里颇感兴趣地说,“这种反差吸引了您。”
阿里斯提德先生缓慢地点了点苍老的头颅。
“是的。”他说道,“在那里,一切都是公开的;而在菲斯的老街,没有什么是在阳光下的。这里的一切都是隐蔽、晦暗不明的……但是……”他身子前倾,手指轻敲黄铜制的咖啡桌,“但发生的事情是一样的。同样残酷,压抑,对于权力的欲望,讨价还价以及争论不休。”
“您认为人类的本性都是一样的,不论在哪儿?”希拉里问道。
“在任何国家,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总是被两件事支配。残暴和仁慈!不是这一个就是另一个,有时候二者同时存在。”他语气丝毫未变地继续说道,“他们告诉我,夫人,那日您搭乘的前往卡萨布兰卡的飞机出了事故,是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
“我真羡慕您。”阿里斯提德先生出人意料地说。
希拉里十分惊讶地看着他。他猛烈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补充道,“您值得被羡慕。您拥有了那样的经历,我很想拥有濒死的体验。
经历险境并幸存下来。夫人,您不觉得自那之后您就与往昔不同了吗?”
“那是一次相当不幸的经历。”希拉里说道,“我患上了脑震荡,头痛欲裂,记忆还受到了影响。”
“那些只不过是不方便之处。”阿里斯提德先生摆摆手说道,“但是您经历了精神上的冒险,不是吗?”
“确实,”希拉里缓缓说道,“我经历了精神上的冒险。”
她想起那一杯维希矿泉水和一小堆安眠药。
“我从未有过这类体验。”阿里斯提德先生不满地说,“我经历过不少事,唯独没有这种体验。”接着他站起身,点头道,“夫人,向您致敬。”说完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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