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里坐在贝特顿旁边,急切而好奇地等待着那位神话人物——院长——出现在讲台上。她问过汤姆·贝特顿这个掌管组织的男人长什么样,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地说:“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他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事实上我只见过他两次,他不经常出现。当然了,他是个大人物,大家都这么觉得,但老实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这么觉得。”
根据詹森小姐和其他女人谈论他时表现出的崇拜态度,希拉里脑中形成的是一个留着金色胡须、穿白色长袍的高大男人形象——犹如上帝一般。
当下面的观众们全都站起身,看着一位皮肤黝黑、相当健壮的中年男人安静地走上讲台时,希拉里感到大为惊愕。他的外表相当平凡,像英格兰中部工业区的商人。很难判断他的国籍。他讲话时用三种语言,自然交替,从不重复说过的话。他的法语、德语和英语都说得相当流利。
他说:“首先,欢迎加入我们的新同事。”
接着他对每位新来的成员都简单说了几句。
然后他说起组织的目标和信条。
事后希拉里试图回忆他说过的话,却发现没办法准确地复述。印象中只是一些陈词滥调,但当时听来,感觉完全不同。
希拉里记起一位朋友讲过的故事。那个朋友战前在德国住了一段时间,有一次,她纯粹出于好奇,参加了一场“疯狂希特勒”的演讲会,结果她发现自己在现场大哭起来,情绪激动得无法自持。她说当时听起来每一个字眼都那么睿智、鼓舞人心,但之后回想,似乎都是老生常谈。
和眼下正发生的一样,希拉里已不自觉地被调动了情绪。院长的讲话非常简洁,他主要在谈年轻人,人类的未来要靠年轻人。
“累积的财富、声誉、家族影响力,这些都是过去的力量。今日,力量掌握在年轻人手中。力量源于智慧。化学家、物理学家、医生们的智慧……来自实验室的能量能摧毁很多东西。拥有这种力量,就可以说‘屈服,否则你就会被毁灭!’。这种力量不能由某个国家掌控,而应该掌握在创造者的手中。这个组织就是聚集全世界的力量的地方。你们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带来了你们具有创造力的科学知识。还带来了你们的青春年华!这里没有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的人。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要创造一个托拉斯 [1] ,科学界的智慧托拉斯。然后由我们管理世界事务,由我们向资本家、皇族、军队和实业家发出命令。
我们要为世界带来一次技术革命。”
他还说了很多,全是些使人迷醉的词,但不是这些语言,而是演讲者本身的能量,把本来冷峻而持批判态度的听众鼓动了起来,挑起了他们心中莫名的情绪。
最后,院长高呼:“勇气和胜利!晚安!”结束了这次演讲。
希拉里带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大厅,留意到其他人脸上也是同样的神情。她看到埃里克森尤其激动,他的眼眸闪着光,脑袋兴奋地后仰。
接着,她感受到安迪·彼得斯的手触碰了一下她的手臂,他对她耳语道:“去屋顶花园吧,我们需要一些新鲜空气。”
他们一起坐电梯上楼,在繁星之下漫步于棕榈树间,一路无言。
直到彼得斯深吸一口气,说:“哦,这才是我们所需要的。让风吹散这虚荣的云雾吧。”
希拉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还是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彼得斯友好地晃了晃她的胳膊。
“振作起来,奥利芙。”
“虚荣的云雾,”希拉里说道,“你说得对——确实如此!”
“振作起来,听着,像个女人!回到现实中来!等这虚荣的毒雾散去,你会意识到听到的那些都是老一套。”
“但是很美好……我的意思是,那是一个美好的愿景。”
“无用的愿景。直面现实吧。青春和智慧——哈利路亚!哪有什么青春、什么智慧?海尔格·尼达姆,一个无情的利己主义者;托基尔·埃里克森,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家;巴伦博士,可以为了实验仪器把祖母送进屠宰场的人。我呢,一个普通人,正如你所说,只擅长摆弄试管和显微镜。我甚至连一个办公室都管理不好,更别说管理世界了!再说说你丈夫——是的,我要说说他,神经紧张到整日什么都不想,就知道担心会受到惩罚。我说的这些都是你熟悉的,不过这里的人都这样,至少我遇到的都这样。他们中有些确实是天才,在自己的领域做得极为出色,但要说管理整个世界,该死,别逗我了!全是险恶的谎言,刚才我们听到的都是险恶的谎言。”
希拉里坐在水泥栏杆上,伸出一只手覆在前额。
“是的,”她说,“我想你说得对……但虚荣的云雾还在我眼前飘着。他是如何做到的呢?他自己相信那一套吗?哦,他一定相信。”
彼得斯忧郁地说:“我认为,事情的本质是相似的。他就是一个相信自己是上帝的疯子。”
希拉里缓缓说道:“我也这么觉得。但是……还是不太令人信服。”
“亲爱的,它就这样发生了,并且不断重演。有人就相信了,今晚我都差点儿相信了。
要不是我邀你一起上来,想必你也要相信了……”突然,他的神色一变,“可能我不该这么做。贝特顿会怎么想呢?他肯定觉得这很古怪。”
“我不这么认为。我甚至怀疑他是否注意到了。”
彼得斯疑惑不解地望着她。
“抱歉,奥利芙。看着他那么消沉,你一定很忧心。”
希拉里激动地说:“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必须。一定。”
“我们会的。”
“你之前也这么说过,但一直没什么进展。”
“哦不,有进展。我可没偷懒。”
她惊讶地看着他。
“没有具体的计划,但我已经在做一些事了。这里已积攒了很多不满情绪,比我们上帝一般的院长先生知道的要多得多。特别是组织里地位较低的人。食物、金钱、奢侈品和女人并不是一切,你懂的。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奥利芙。”
“还有汤姆?”
彼得斯的脸色沉了下去。
“听着,奥利芙,听我说,汤姆最好还是待在这里。他……”彼得斯有些迟疑,“待在这里比在外面要安全得多。”
“安全?这太奇怪了。”
“安全,”彼得斯说,“我特意选了这个词。”
希拉里皱起眉。
“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汤姆他——你不认为他都快神智不正常了吗?”
“一点也不。他只是过度紧张。要我说,汤姆·贝特顿和你我一样清醒。”
“可为什么你说他待在这里要安全得多?”
彼得斯缓慢地说道:“你知道的,待在笼子里,是非常安全的。”
“哦不!”希拉里叫道,“别告诉我你也相信那一套。别跟我说什么集体催眠,还是其他什么名词,别跟我说你也被控制了。安全、顺从、满足!我们必须反抗!我们必须寻得自由!”
彼得斯慢慢地说:“是的,我知道。但是——”
“无论如何,汤姆他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汤姆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是对他好的。”
忽然,希拉里想起汤姆曾给过她的暗示。如果他泄露了信息,她想,出去后就会受到惩罚,根据《政府保密法》遭到起诉。毫无疑问,这正是彼得斯此时以这样一种羞辱人的方式对她做出的暗示。但希拉里已下定决心。比起待在这里,出去坐牢也没什么。
她坚持道:“汤姆必须一起走。”
彼得斯再开口时,那刻薄的语调把她吓到了。
“如您所愿。至少我警告过你了。见鬼,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关心那个家伙!”
她难过地望向他。有话想说,却又被她咽下。她发现自己想对他说:“我一点都不关心他,他对我来说无足轻重。他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我只是想对她负责而已。”她还想说:“你真是傻瓜,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让我牵挂,那就是你……”
注释:
[1]垄断组织的高级形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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