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嘛,亲爱的,”玛蒂尔达姑婆赞赏地打量着他,“我想是在马来亚晒的吧!如果你去的是马来亚的话,还是说你去的是暹罗或者泰国?唉,他们总是把名字改来改去的,让人弄不清楚。反正不是越南,对吧?你知道,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越南这个名字。太乱了,什么北越、南越、越共,还有越什么的,大家打来打去,谁也不想住手。他们就是不愿意去巴黎或者什么地方,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亲爱的,你不觉得——呃,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会是个非常好的办法——你们能不能建很多足球场,然后让他们去那里打,但不能使用那么多的致命武器,不能用那种会烧手的恶毒武器,只能互相厮打什么的。他们会喜欢的,每个人都会开心的,而且你们可以卖票,让别人来看他们打。我真的觉得我们根本不懂该怎么给人们提供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觉得你这个主意不错,玛蒂尔达姑婆,”斯塔福德·奈伊爵士在她那布满皱纹的红润脸颊上亲了一下,“您近来好吗,亲爱的姑婆?”
“哦,我老了。”玛蒂尔达·克莱克海顿夫人说,“是的,我老了。你们年轻人当然体会不到变老的滋味。不是这儿有毛病就是那儿有毛病。风湿病、关节炎或者是烦人的哮喘,要不就是哪天不小心扭了脚,总会出点儿毛病,你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些小病小灾。怎么想起来看我了,亲爱的?”
姑婆这个直截了当的问话让斯塔福德爵士多少感到有些意外。
“每次从国外回来,我都会来看您呀!”
“你得坐得离我再近一点儿,”玛蒂尔达姑婆说,“我的耳朵比上次见你的时候更聋了。
你看上去跟往常不太一样……怎么会这样呢?”
“因为晒黑了?就像你刚才说的。”
“胡说,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别告诉我你有女朋友了吧?”
“女朋友?”
“嗯,我就觉得你总有一天会找到女朋友的。问题是,你的幽默感有点儿过头。”
“您怎么会这么想?”
“哦,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嗯,是的,的确如此。不仅如此,你的幽默感还影响了自己的仕途。你要知道,自己周围都是外交官和政客,还有他们所谓的年轻政治家、老年政治家和中年政治家。还有各式各样的政党。我真的觉得搞那么多政党实在是太愚蠢了。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令人讨厌的工党人。”她扬起保守党的头颅,“我年轻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工党,你要是提起它,都没人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他们会说你‘胡说八道’。只可惜那不是胡说八道。当然,还有那些自由党人,可他们实在是太差劲了。然后还有王党,不过他们现在都管自己叫保守党了。”
“他们怎么了?”斯塔福德·奈伊露出一丝微笑。
“有太多正儿八经的女人了,你知道,这就让他们缺少了很多乐趣。”
“哦,现在没有哪个政党会在乎快不快乐。”
“就是呀,”玛蒂尔达姑婆说,“而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你想让工作有趣些,想找点儿乐子,所以就喜欢跟别人开玩笑,可是人家并不喜欢。他们会说,‘这个人太不正经了[1] ,’就像那个钓鱼的人。”
斯塔福德·奈伊爵士笑了,他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你在看什么?”玛蒂尔达夫人说。
“您的那些画。”
“你不想让我把它们卖掉,是吗?现在大家似乎都在卖画。老地主格兰品,你知道吧?
他卖掉了特纳的作品,还有一些祖先的画像。还有,杰弗瑞·古德曼,把家里收藏的那几幅漂亮的马都卖掉了,是斯塔布斯 [2] 的作品吧?诸如此类。还真是卖了不少钱呢!
“可我并不想把画卖掉,我喜欢它们,喜欢这间屋子里的大部分作品,因为他们都是我的祖先。我知道,现在没人要这些家族肖像画了,就算我是个老古董吧,我就是喜欢这些家族肖像。我是说,自己的祖先们。你在看谁?帕米拉吗?”
“是的,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她。”
“惊讶于你们两个人长得那么像吧!我是说,就算异性双胞胎也没有那么像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么说,莎士比亚很可能把维奥拉和塞巴斯汀 [3] 搞混了。”
“是呀,普通的兄弟姐妹不是也都长得相像吗?你和帕米拉一直都很像——我是说长得很像。”
“其他方面呢?有相似的地方吗?您不觉得我们的性格也很像吗?”
“这倒没有,一点儿也不像。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不过你和帕米拉都有一张我所谓的家族面孔。不是奈伊家族的,而是鲍德温—怀特家族的。”
每当姑婆谈到家谱的问题,斯塔福德·奈伊爵士就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了。
“我一直都觉得你和帕米拉的相貌像阿莱莎。”
“阿莱莎是哪位?”
“你们曾,曾——我想还应该再加一个曾——祖母。她是一位匈牙利人,好像是个伯爵夫人或者男爵夫人什么的。你们的曾曾曾祖父在维也纳使馆工作的时候爱上了她。是的,她是个匈牙利人。一个典型的匈牙利人,非常喜爱运动。你知道,那些匈牙利人都很爱运动。她可以骑马打猎,骑得棒极了。”
“画廊里有她的画像吗?”
“就在第一层楼梯的平台处,楼梯的上方偏右一点儿的地方。”
“睡觉前我去看看她。”
“现在就去吧,然后你再回来,谈谈你的想法。”
“那我现在就去。”他笑着对她说。
他跑出房间,登上楼梯。没错,老玛蒂尔达姑婆的眼睛的确利害。就是那张脸,那就是他见过而且记住的那张面庞。他记得这张脸,并不只是因为她像自己,也不是因为像帕米拉,而是因为她与这张画像上的人更像。这就是他那个时任维也纳大使的曾曾曾祖父——但愿“曾”的次数足够了,玛蒂尔达姑婆从来都觉得不够多——从外国带回来的俊俏女子。那时的她大约二十岁。她来到这里,精力充沛,马术一流,舞姿优雅,迷倒了一群男士。然而,她对曾曾曾祖父这位稳重而严肃的外交官,大家总是这么说,始终忠贞不渝。
她跟着他出国,又回来,孕育孩子,大概有三四个吧,他想。他和姐姐帕米拉便是从他们中的某一位身上继承了她的面容、鼻子以及脖子的弧度。他在想,那个在他的啤酒里下药,说服他借给她斗篷,并且声称如果不照她说的做,她就会有生命危险的那个年轻女人,会不会就是眼前墙上这位女子的后代呢?或许跟他们还是堂兄妹呢?嗯,有可能。也许她们就是同一个国家的。无论如何,她们的相貌实在是太像了。她在剧场里那挺拔的坐姿,标志的轮廓,那个下巴,以及那微微翘起的鼻子,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真是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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