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多斯先生悠闲地踱着步来到利汉普顿,沿海滨道走着。他买了几支香烟,在史密斯商店停住脚,买了最新一期的《潘趣》,之后犹豫片刻,才上了一辆写着“老码头”的公共汽车。
老码头位于海滨广场的尽头,大多数房产代理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很不受欢迎。老码头属于西利汉普顿,人们很少考虑这个地方。汤米花了两便士,在码头上溜达。这里很不起眼,风侵雨蚀,每隔很远一段距离才会有一台死气沉沉的一便士自动售货机,也见不到什么人,只有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尖声叫唤,和海鸥的鸣叫声遥相呼应。还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码头尽头钓鱼。
梅多斯先生走过去,低头凝视着水面,然后,他轻声问道:
“钓到鱼了吗?”
钓鱼人摇了摇头。
“不怎么上钩,”格兰特先生卷了卷鱼线,头也不回地说,“你怎么样,梅多斯先生?”
汤米说:
“没什么可报告的,先生,我正在融入他们的圈子。”
“很好。跟我说说。”
汤米坐在旁边一个系缆绳的桩子上,这里能看到码头的全景,然后说:
“我想我进行得还算顺利,你大概有桑苏西入住客人的名单吧?”格兰特点点头,“现在还没有什么情况要报告,我和布莱奇利少校建立了友谊,今天早上一起打过高尔夫。他好像是个典型的普通退伍军官,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太过典型了。凯利好像真的是一个过分担心自己身体健康的疑心病患者,不过这也很容易假扮,他自己也承认这几年经常待在德国。”
“这一点很重要。”格兰特简短地说。
“还有德尼姆。”
“没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梅多斯,德尼姆是我最感兴趣的一个人。”
“你认为他是‘N’?”
格兰特摇摇头。
“不,我不这么认为。以我之见,N不可能是个德国人。”
“甚至不是逃避纳粹迫害的难民?”
“对。他们知道我们在监视国内所有的外国人。而且——我私底下跟你说,贝尔斯福德——十六岁到六十岁的所有外国侨民都要被拘留起来。不管我们的对手知不知道实情,他们都能预料到这种事可能会发生,所以绝对不会拿负责人的脑袋冒这个险的。因此,N必须是一个中立国的人,或者表面上就是英国人。当然,同样,M也是。我对德尼姆的想法是这样的。他可能是这条线索链上的一个中间环节,N或M也许不在桑苏西,但我们可以顺着卡尔·范·德尼姆这条线找到我们的目标。在我看来这非常有可能。我觉得桑苏西的其他住客不太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所以更加觉得德尼姆可疑。”
“我想您或多或少审查过他们了,先生?”
格兰特叹了口气——是一种急促的、苦恼的叹息。
“没有,这正是我不可能做到的。我可以很轻易地让情报部监视他们——可我不能冒险,贝尔斯福德。因为,你知道,奸细就在部门内部。一旦发现我关注桑苏西,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会警觉起来。所以你来到了这儿,你是局外人。因此无法得到我们的帮助,只能暗中行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还不能冒险惊动他们。只有一个人,我能调查他。”
“是谁,先生?”
“就是卡尔·范·德尼姆。这很容易,例行公事而已。我可以去调查他——不是从桑苏西的角度,而是从敌国侨民的角度。”
汤米好奇地问:
“然后呢?”
一丝奇怪的微笑浮现在对方脸上。
“这位卡尔先生就像他自己说得那样,父亲因为行为不当被逮捕,后来死在了集中营里;他的哥哥们也都在集中营;一年前他母亲因为悲伤过度也去世了。战争开始前一个月,他逃到了英国。德尼姆声称自己很想帮助这个国家。他在一个化学研究实验室里做得很出色,对某种毒气的免疫研究和去除污染的实验给予了极大的帮助。”
汤米说:
“那么他没有问题了?”
“不一定。我们的德国朋友出了名的严谨。如果德尼姆是派来英国的间谍,那么他的档案资料必须跟他所说的完全吻合。这里有两种可能:一个可能是德尼姆的所有家人都是布局的一部分——在纳粹的苦心经营下不是没有可能,另一个是他并非真正的卡尔·范·德尼姆,只是在假扮这个人。”
汤米缓缓地说:“明白了。”然后又说了句不相关的话:
“他看上去是个很好的年轻人。”
格兰特叹了口气,说:“他们是这样的——几乎都是这样。我们这行是一种奇特的生活,我们尊重对手而他们也尊重我们。要知道,你往往会喜欢对手,甚至是在你尽力打倒他的时候。”
一阵沉默,汤米正在思考战争的奇异之处,格兰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但是还有一些人我们既不会尊重也不会喜欢——他们就是我们队伍中的叛徒——为了从外国侵略者那里得到高官厚禄,他们愿意出卖自己的国家。”
汤米颇有感触地说:
“上帝啊,我赞成你说的,这就是卑鄙小人的诡计。”
“最后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汤米满腹狐疑地问道:
“难道真的会有这种——这种卑鄙小人吗?”
“到处都是。就像我跟你说得那样,在我们部门,在战斗部队,在议会中,在高高在上的部长中。我们要把他们揪出来——必须揪出来!而且还要快。不能从底层做起——那些小人物,在公园演讲的人,散布小道消息的人,他们不知道谁才是大头儿。我们要找的那些大人物才是那些罪大恶极的人——如果我们不及时找出这些人,他们就会造成很大的危害。”
汤米自信地说:
“我们会及时找到的,先生。”
格兰特问:
“你为什么这么说?”
汤米说:
“你刚才说的啊——我们必须把他们揪出来。”
格兰特拿着鱼线转过身来,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下级,再次注意到对方下巴上那些硬朗的线条,这让他对所见之人产生了一种新的喜爱和欣赏。他平静地说道:
“好人啊。”
然后又说:
“这里住着的那几个女人呢?有没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可疑?”“我觉得这家店的老板娘有点儿怪。”
“佩伦娜太太?”
“是的。你对她——完全不了解吗?”
格兰特慢条斯理地说:
“我可以去查查她的资料,但是就像我跟你说过的,这是有风险的。”
“没错,最好不要心存侥幸。总之,我只觉得她一个人是可疑的。那儿还有个年轻的妈妈、一个爱大惊小怪的老小姐、疑心病患者那个没脑子的妻子,还有一个样子吓人的爱尔兰老太婆。表面上看都不是危险人物。”
“就这些,是吗?”
“不,还有个布伦金索普太太——三天前到的。”
“嗯?”
汤米说:“布伦金索普太太是我妻子。”
“什么?”
格兰特的嗓门因为惊讶而不由得提高了。他猛地转过身,眼神犀利而愤怒。“我想我跟你说过了,贝尔斯福德,一个字也不能跟你妻子说!”
“说得没错,先生,我是没说。请你听我解释——”
汤米简短地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他不敢看对方,十分小心地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透露出内心的骄傲。
讲完之后,两人陷入沉默。接着,对方发出一阵怪异的动静。格兰格在大笑,而且笑了好几分钟。
他说:
“我要向她脱帽致敬!她真是个百里挑一的人才!”
“我同意。”汤米说。
“我要是告诉伊斯特汉普顿,他也会大笑的。他警告我别落下你妻子,不然就会被她打败。我没听他的。不过这件事也说明了得多么小心才行。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不会被偷听。我事先弄清楚了只有你和你妻子在家,清楚地听到了电话里让你妻子立刻赶过去的声音,而且——而且还被‘门砰地响了一下’这种简单老套的把戏给骗了。没错,你妻子,是个聪明的女人。”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
“可否请你转告她,我认输了?”
“那么,现在她能加入了吗?”
格兰特先生做了个鬼脸。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她都已经参与进来了。请告诉她,如果她肯屈尊跟我们共事,情报部将不胜荣幸。”
“我会告诉她的。”汤米咧嘴一笑。
格兰特一本正经地说:
“我想,你无法说服她回去待在家里吧?”
汤米摇摇头。
“你不了解塔彭丝。”
“我想我开始了解她了。我刚才那么说是因为——呃,这是个危险的任务。要是他们发现你或者她……”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汤米严肃地说:“我完全明白,先生。”
“但我觉得就算是你也不能劝服她避开危险。”
汤米缓缓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想这么做……我和塔彭丝不会那么做的。我们做事一向是——一起行动!”
他脑海中回忆起了上次战争快结束时说的那句话,是在几年前:共同冒险……这就是他和塔彭丝的生活,过去是,将来也是——共同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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